大清夜宴(第一部)(34)

作者:叶迷


然而她却什么都没有问,只是跟着他一直前行。寂寂的一方天空里,除了停在河边的马车与车夫,只剩下了他和她。

太阳慢慢升高,河岸旁的树木在冰面上的投影疏疏,映着两个缓缓而行的人,不知不觉已走了两个时辰。

前方岸边有棵参天古树,粗长的枝干横伸到河中央,离冰面不到三尺。风寄晚突然回身,纪柔荑一怔,他的手就伸过来揽住了她的腰,整个人顿时一轻,未待她意识到怎么回事,人已坐在了树干之上。树干因突如其来的重量一阵轻颤,身子立刻坐不稳,眼看就要掉下去,纪柔荑不由得紧紧抓住风寄晚,惊叫出声,脸色吓得发白。

“哈。”风寄晚笑出声来,扶稳她。

“你……”天!这个男人竟然也会有笑得如此开朗灿烂的一刻,像个因恶作剧成功而无比得意的小孩。纪柔荑看着那个笑容,有点发愣。

风寄晚抚摸着树干,感慨道:“这么多年了,什么都变了,只有这棵树,还是老样子。”

纪柔荑好奇地扬眉。

“你看那边——”风寄晚指向对面河岸,“那里以前是个贫民窟,有很多很多茅屋。后来因为要给老佛爷祝寿,京城各地粉饰一新,地方官觉得这里有碍观瞻,就全拆掉了,将住在里面的人也都驱逐出京。”

纪柔荑望向他所指的地方,看来拆迁工作做得很彻底,没有留下一丝曾经在那有人居住过的痕迹。

风寄晚的声音忽然变得很低沉,略带几分沙哑:“三年前的那个除夕,他们跑来求我,求我想办法保住他们的家。我在暖阁里陪皇子们喝酒,故意不出去相见,让他们在前厅等了整整一天。然后时间到了,官差们强制押着他们离京,就这样,一共四十九人,十三个老人,九个孩子,二十个寡妇,再加上两个身有顽疾的男人,全部离开了这个地方。”

纪柔荑几经犹豫,才道:“这不是你的错。没有人给你义务让你一定得帮助他们。”

风寄晚恍若未闻,径自说了下去:“他们之中,有人教我说第一句话,写第一个字,给我做第一件新衣裳,带我一起玩,喂我一口汤。我在这个地方一直长到十二岁,直到我的母亲去世而我的父亲终于肯认我……”

纪柔荑隐约有些知道了今日此行的意义。她迷惑的是——为什么风寄晚偏偏只带她来?为什么会是她?

有关于此的答案在她脑海里蜂拥跳跃,然而,不敢去想。语言是脆弱的花瓶,思维又何尝不是?尤其是面对那样一个男人,浑身的落魄里盛载着无法道尽的沧桑,他的身世、他的心事都是隐晦着的秘密,沉重,不为外人所知。

不想猜,太累。而且,即使猜中了,又如何?

就在她低头沉思时,风寄晚侧头看了看她,说道:“你真的很静……刚才一路上如果不是能看得到你的影子,我几乎认为你跟丢了。”

纪柔荑抬起头,嫣然一笑,“你之所以带我出来,不就是因为我安静,不会吵到你吗?”

风寄晚的眼中闪过一抹复杂之色,原本已经柔和的脸又变得深沉,他纵身下树,在冰面上站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我们回去吧。”

纪柔荑心中一阵不安,不明白这句话怎么就得罪了他,再看他脸上的表情,虽不见得是生气,但也不再像刚才那样和颜悦色。

她试着慢慢落地,裙角却钩住了其中一根枝条,“嘶”的一声,拉出一道很长的口子。顿时飞红了脸,大感窘迫。

风寄晚望着她,说道:“你不要下来了。在这等我一下,我去叫马车过来载你。”

纪柔荑低垂着眼睛,闷声不吭地点了点头。

风寄晚走了几步,又回头,“一个人……真的可以吗?马车离这很远,可能要一段时间才能到。”

纪柔荑什么都没说,只是笑了笑。

风寄晚将一个类似鸣笛一样的小东西递给她,“如果有什么事,吹响它。我尽快回来。”

“好。”接入手中,浓翠欲滴,竟是用一整块翡翠雕成,显见价值不菲。风寄晚怎么会随身带着这个?再抬头看时,那白衣身影已经远去了,终不可见。

就这样孤零零地一个人坐在树上,景色荒芜,心情也荒芜。低头看看被扯破的裙子,心中淡淡地想——如果今天穿的是那件白袍,毁了的可就是它了。这,算不算是先见之明?

想着想着,唇角不禁泛起一丝苦笑。

天很冷,却不敢揉搓双手呵暖,生怕一不小心掉下去,于是坐在树上一动不动,身体几欲僵硬。正在百无聊赖之际,忽听一声鸟啼,抬头看去,只见一只白色大鸟飞快地掠过天空,最后“啪”地跌落在她身旁的树干上,翅膀上中了一箭,直往下滴血。

纪柔荑犹豫了一会儿,试着伸手去碰那白鸟,鸟儿耷拉着脑袋,翅膀扇动了几下,却再没飞起来。紧跟着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一队轻骑飞驰而来,全都身背长弓,马背上还有不少猎物,但瞧穿着气质又不像是猎人,尤其是为首之人,一身白狐锦裘、英姿飒爽,眉宇间流露着与生俱来的一种高贵。

难道这附近有狩猎场?否则这么偏僻的地方,怎么会有人来,而且还是这么一大队人。

为首之人奔到树下,轻叱一声勒住了缰绳。他一停步,其他人也纷纷停了下来。

为首之人看了看那只白鸟,将目光转向她,不掩心中的惊艳与好奇,“姑娘,这只白鹳是你的吗?”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那人彬彬有礼地答道:“如果这只白鹳是姑娘的,我要向主人致歉,因为我射伤了你的爱宠;如果它不是姑娘的,那么请姑娘把它还给在下,这是在下射中的猎物。”

纪柔荑轻抚白鹳的羽翼,“现在还只是一月,你的同类们都在温暖的南方越冬,你是没有去呢?还是提前回来了呢?如果你知道会有这么一场劫难,还会如此的标新立异、与众不同吗?”

“哈!”那人很爽朗地笑了起来,他笑的时候,眉梢眼角都很温柔,纪柔荑觉得他的脸似曾相识,却又不记得什么时候见过他。

“主子,和她?嗦什么,小的给你爬上去把鸟抓过来!”一人不悦道。

为首之人摇了摇手,“不用了。既然这位姑娘这样说,上天有好生之德,那就放过这只白鹳吧。”

“可是主子,这只白鹳你追了许久才……”

纪柔荑冷冷道:“它从出生、成长到现在这么大,用的时间更久。”

那个手下顿时无语,为首之人眼中的神采更亮,直勾勾地瞧着她。纪柔荑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翡翠鸣笛。

“姑娘,你怎么会一个人坐在树上?”

“等人。”

“需要我帮忙吗?这里这么偏僻,你一个年轻女子待在这儿不是很安全,你如此美丽,你的朋友竟然放心得下。”“这里很安全。”纪柔荑不掩神情的冷淡。

为首之人轻叹了口气道:“看来我是冒昧打搅了。既然不受欢迎,那我还是走吧。姑娘告辞了,希望以后有缘再见。”说罢轻挥马鞭,在空中虚敲一记,马儿听得声响撒蹄开始奔跑。

其他人也立刻调转马头随之而去。

此人是谁?如此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处处流露着良好的教养和品性。与风寄晚不同,他的高贵温和亲柔,不让人觉得拘谨,而风寄晚则偏于“阴冷”。就像镜子的两个面,很多相似,却又截然相反。

手下的白鹳呻吟了一声,纪柔荑连忙查看它的伤势,那一箭虽然没有射中它的心脏,但却穿透了它的左翅,看来即使医好,它以后也不能再飞行了。不过这支箭倒很是与众不同,箭身上镂刻着细细的花纹,箭头白羽更不同于一般箭支,光滑挺直,像是名禽的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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