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成熟的时候(9)

作者:亦舒


老花玛震惊:“你的意思是,山火有可能波及这一带,那岂非整个省着火燃烧。”

镇长轻轻说:“消防总长庄逊已经有数星期没有回家。”

他走了。

老三一抬头,看到小山蹲在楼梯角,他伸手招她下来。

老花玛问她:“你都听到了?”

小山点点头。

“你可要现在离开?”

松培意外说:“外公,不至于这样紧张吧。”

“新闻报告说巴利埃住宅区市民已经收到撤退警告。”

“但巴利埃离此有廿公里。”

他外公说:“小山是贵客,我们需要了解她的意见。”

小山不假思索答:“我不走。”

老花玛答:“那么。我们一家人走一步看一步,过一天算一天。”

这样大的葡萄园,辛苦经营半个世纪的酒庄,此刻受到大地母亲的威胁。

不可想像。

那天晚上,大家都睡不着,老外公建议喝苹果酒聊天。

他总是说:“把小山也叫来。”

短短一星期,小山已成为花玛家一份子。

外婆说:“你们这些男人的衬衫裤子,都由小山洗熨,知道吗。”

“哗,怪不得笔挺,穿上怪英俊。”

“我的衣服还是第一次享受这种待遇。”

外公问:“老二还没有回来?”

“在‘同学家’。”

外公说:“我们读圣经吧,诗篇第二十三篇,你带头。”

小山读教会学校,她清脆地背诵:“耶和华是我的牧者,我必不必缺乏,他使我躺卧在青草地上,领我到可安歇的水边……”

老花玛的情绪渐渐平静。

他感激这名小天使般客人,她秀丽容貌她体贴举止,以及动听声音都给他家带来安慰。

沈小山同花玛家其实一点血缘也无,是个陌生人,可是她又说不出的亲切。

祷告之后,一家人闲话家常。

小山轻轻说:“最好天公作美,连下一个月大雨,每天下五十公分。”

老人笑,“那也不行,山泥松透,引起滑坡,大石树杆冲下平原,再害更大。”

“休息吧。”

小山回房间去。

她的电话上有留言:“请即电父亲。”

小山立刻拨通电话。

“爸。”这一声叫得比平常亲热。

“小山,思丽告诉我,卑诗内陆有火灾。”

“呵,那是距离很远的地方。”

“有多远?”

“三十分钟车程。”

“我仍然担心,你不如回温埠市区吧。”

“我会得处理。”

“叫你电话报告行程,你也没做到。”

“吧,你现在不正与我讲话吗。”

“你妈可有与你联络?住农庄是她的好主意,沈小山若掉一根毫毛,我决不放过她。”

沈宏子悻悻然。

“爸,你公道一点。”

“我日夜牵挂你,思丽说,你好比我的肝脏,平时没事也不觉存在,一有闪失便要了我老命。”

小山忽然很感动。

这郭思丽有点意思。

“爸我也想念你。”

“什么时候回家?”

“暑假结束得往大学报到。”

“说来说去—”

“爸,电话缺电,我处理后才与你说话。”

小山吐吐舌头,挂断电话。

第二早天蒙亮她就醒了。

她推开窗户,看到老大与老二出门去消防局报到。

高大英俊的两兄弟站在晨曦下与外公话别。

老人千叮万嘱。

小山看得十分感动。

山那边的黑烟更加浓厚。

老大看到露台上的小妹,“小山,下来。”

小山连忙奔下去。

老大轻轻说:“帮我看着他们母子。”

小山点点头。

老二说:“我俩要到星期天晚上才回来。”

“万事小心。”

他俩上车离去。

外婆像送子孙往前线打仗般牵肠挂肚。

小山不由得紧紧握住老人的手。

稍后,她挽了一篮水果松饼去看甘宝母子。

又见小小约伯一人在门口与小狗玩耍。

“你妈妈呢。”

他也脏得似一只泥狗。

孩子见客人挽着食物,跑过来抓着就吃。

“你肚子饿。”

小山一手抱起约伯,一手推开门。

“嗯,有人吗,有人在吗。”

屋里有一股腐烂气息,小山连忙打开窗户透气。

杂物凌乱,仿佛已有好几天没收拾过。

小山推开卧室门,看到哀绿绮思躺在床上,一脸病容的她伸出手来。

小山大惊,“你有病!”

她连说话力气也无,只会呜咽。

小山把手搁在她额角,只觉火烫。

小山急问:“为什么不叫医生,为什么不打九一一?”

她轻轻说:“水。”

小山连忙到厨房找到杯子盛水,缓缓喂她喝下。

糟糕,偏偏老大又去了前线。

她有点力气了,这样告诉小山:“他们一见这情形,一定会把约伯带走交给社会福利署。”

小山急得团团转。

终于她大电话给金:“请你开车来甘宝家,母亲高烧,孩子又饿又脏。”

小山扶起病人,发觉床上有便溺。

哀绿绮思哭泣,“别理我,我知你好心,你走吧。”

幸亏金已经赶到,一推开门,看到环境,立刻明白是什么事。

孔武有力的她一声不响,用一条大毛巾卷起病人抱起上车。

“小山,抱好约伯。”

约伯一嘴都是松病,以为去游乐场玩,高兴得手舞足蹈。

金把车驶返花玛家。

小山立刻拨电话叫医生。

金指挥,“你去替约伯洗澡,快。”

“他母亲呢?”

“我会替她清洁。”

世上好人比坏人多。

小山把约伯浸到浴缸中,小小的他玩起水来。

金进来放下小孩替换衣服与一只黄色橡皮鸭子。

她丢下一句话:“这小孩早该会讲话了。”

金把病人安置在客房里。

医生来了。

看到病人,探热检查,注射开药。

家人觉得惶恐流汗的病在医生眼中稀疏平常。

“轻微食物中毒,故上吐下泻,多喝水,多休息。”

医生走了。

金做麦片让病人喝下去。

这时小约伯洗干净吃饱爬上妈妈身侧一会睡着。

哀绿绮思不住说:“谢谢,谢谢。”

金不出声,叹气下楼。

小山忍不住轻轻责备:“你这样不会照顾自己,约伯怎么办?”

她欲哭无泪,“我一定痛改前非。”

“你要振作,你不自爱,谁敢爱你。”

哀绿绮思一直点头。

“你是美女,快些好起来,继续美丽。”

她忽然问:“你是谁?”

“你糊涂了,我是小山,他们的妹妹。”

“你不认识我,为什么待我那样好?”

小山一怔,“我对你好,没有呀。”

这时金在门外说:“小山,让病人休息,我们还有事要做呢。”

小山说:“你好好睡一觉。”

金说:“我们去帮她收拾家居。”

到了小木屋,小山喃喃说:“这间烂屋应该清拆夷平。”

金挪揄小山:“然后叫爸妈再买一间。”

小山尴尬。

“动手做义工吧。”

金带来空气清新剂及干净床单被褥,把脏衣物全部打包搬到门口。

金手脚勤快,不辞辛苦,乐意助人,小山由衷佩服,她忽然拥抱她一下。

“这是干什么?”

“感谢你呀。”

“咄,又不是帮你。”

小山呵呵笑,“四海之内,皆兄弟也。”

两个人一起洗厨房,预备茶水。

“可惜花玛婆婆不愿收留她们母子。”

小山说:“她总得自己站起来。”

“讲得好。”

金指着一堆啤酒瓶子叹气。

“她应该找一份工作,把孩子送到日托幼稚园,好好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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