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成熟的时候(6)
作者:亦舒
“你会中文。”小山意外。
“呵,小时候父亲严刑敲打着强逼学习,今日会讲会听,书写还是不行。”
小山笑了。
他上下打量小山,“因此,你将成为我们妹妹?”
他们也都知道了。
两人都露出黯然之色。
他对她,或者她对他,都毫无偏见,可是,余松培明显不希望父亲娶小山的母亲,沈小山也不高兴母亲嫁给余某人。
余少年抓抓头,“也许,我们可以做朋友。”
“朋友。”小山伸出手去。
两个人握手。
身后有人说:“沈小山来了?”
那是一个满头银发的老人家,壮健如牛,可是阳光空气真正有益。
他戴着草帽,可是皮肤还是晒的黎黑。
小山连忙称呼:“花玛先生,你好。”
“小山,叫我外公好了。”
小山微笑。
外公也笑,“同你外婆一样,是个美人呢。”
嗳,这个家庭不错。
老人忽然凝视远处,伸手指着远处。
小山朝那方向看去,什么也没有看到。
松培说:“那边,看着灰色浓烟没有?那是山火。”
小山看仔细了,是有一缕浓烟缓缓伸起,与云层连接。
老人说:“已经控制住,不碍事,源头在巴利埃区。”
“大哥二哥收工没有?”
“咦,他们来了。”
小山看见两个大汉走近,他俩与松培不同,比较严肃,朝小山点点头,随即与外公谈起公事。
松培说:“我陪你去看厂房。”
厂房全用巨型不锈钢蒸漏机器,工作人员穿白袍戴手套口罩来回巡视。
再也不会看得到用脚踏葡萄取汁的情况了,小山怅惘。
空气中全是水果香味,叫人垂涎欲滴。
回到平房,只见大哥二哥脱去汗衫,光着膀子在吃水果,一见小山,慌忙取衬衫披山。
金笑说:“今时不同往日,家里有客人呢。”
小山觉得不好意思。
那两个英俊高个子自我介绍:“我是老大松开”,“我是老二松远。”
“我是小山。”
他俩见小山打扮朴素,举止有礼,略为放心。
有其女必有其母。
这时外婆捧着一盘烧牛肉出来,三兄弟一见连忙扑上去抢吃。
什么肉这样香?伴蔬菜沙拉夹面包是最佳晚餐。
外婆过来拥抱沈小山一下,“当作自己家里一样。”
“小山这样瘦小,吃多一点。”
“去年两个日本美术系交换学生来住了一个多月,胖了十磅才走,哈哈哈。”
小山也是交换学生,不知怎地,藤牵瓜,瓜搭藤,竟交换到花玛酒庄来。
黄昏,天空满是红霞。
谈到丰收,人人脸上露出笑意。
太阳到九点才落山。
小山打电话留言给父亲。
“三个男孩很文明,老大老二超过廿一岁,有代沟,不大理我,老三则十分友善,老农夫妇大方可爱,我很满意。”
但,毕竟是陌生的国度陌生的床,深夜,耀眼的金星升到半空,小山欣赏了一会,才睡着了。
小山七时起床,但是农夫家更早,金说他们五时已经开始工作。
金捧出丰富早餐,取出一只铁圈,叮叮叮敲响,小山刚在奇怪,这是叫谁呢。
不到一刻,一人二犬应召扑下。
老三松培叫小山:“快,吃饱早餐一天都饱。”
小山对黄口无饱期,这句话有了新的认识。
只见一桌热辣辣克戟、煎蛋、烟肉、薯茸、面包,小山看了发呆。
金却说:“别担心,小山这是我请你的私房菜。”
一看,是一大碗白粥及各式韩国泡菜。
小山感动之至,“金,你是韩裔。”
她笑,“可不是,晚上做烧饼你吃。”
一看,老三已吃得碗脚朝天,正看着小山嘻嘻笑。
小山问:“你为什么不去工作?”
“我这一更自十时至傍晚八时。”
那也很辛苦。
小山问:“你在学校读什么?”
他答:“同你一样,今年九月升大学,已获北卑诗录取,选机械工程科,对,你呢?”
“我将在温埠读文科。”
“住你母亲家?”他怪羡慕。
小山摇摇头,“人挤,我会住宿舍。”
“那处宿舍出名拥挤,你不怕没有空位?”
“那么住民居,租间房间。”
“你要立刻着手处理。”
没想到老三这样关心她。
“他们呢?”
“大哥已经毕业,他读酿酒学,又游遍欧美葡萄园,学以致用,葡萄改良后根部不再轻易腐烂,我们去年尝试的冰酒销量第一,他的功劳最大。”
“看情形他打算承继花玛酒庄。”
余松培嗯了一声,不接口。
小山即时觉得有点蹊跷。
“二哥读会计,也帮酒庄很多,你看我们三人无一读建筑。”
“行行出状元。”
“你说什么?”他觉得动听。
“这是一句华人老话,指每个行业都有最佳人才。”
“来,我带你到外边走走。”
松培给她一部脚踏车,两人骑着车往山坡另一面走,忽然眼前豁然一亮。
“哗。”小山不禁大声赞叹。
只见山谷里有一个像蓝宝石那般明艳的湖泊,将山与树倒影到水里去。
“像仙境。”
有人扬帆,有人嬉水,那么远都似听到欢笑声。
小山兴奋地说:“我们也去。”
可是老三的眼睛看着远方。
小山也看过去,昨日那堆灰色的烟霞,散布得更广阔了一些。
忽然之间他们看见有直升机轧轧飞过来,到了湖边无人之处,忽然垂下吸管吸水。
“呵,是救火飞机。”
老三说:“正是。”
湖面被直升机桨翼打起巨大涟漪,蔚为奇观。
不久,直升机飞走,引擎声在山谷中激荡。
半晌,小山问:“这个湖,叫什么名字?”
“浣熊湖,那边还有一个鹿湖。”
“你们都担心山火吧。”
“每年都有雷击引起火头焚烧森林事故,今年特别干旱,五月已达红色四级警告。”
花玛家两只寻回犬忽然奔向他们。
“外公叫我们。”
“那回去吧,改天再来野餐。”
他们骑着车子回去,松培挑小路走,忽然看到一片德格拉斯杉林,这种杉树有浅灰绿色针叶,非常美观。
他们两人看到树林下有一对拥抱的情侣。
小山好奇张望。
松培却立刻说:“别看。”他也看到了。
他拉着小山的自行车调头。
小山眼尖,已经发觉那高大的年轻男子正是花玛家的老大松开。
“那是你大哥。”
“嘘。”
他们另绕路回酒庄。
那明明是他大哥,女方肯定是他女友。
为什么这样神秘?
有这个必要吗。
只听得松培说:“收成后最好下几场滂沱大雨。”
外公在等他们。
“小培,我们去远处看看山火。”
他开出一辆吉普车。
小山鼓起勇气问:“我可以一起去吗?”
老花玛答:“你是客人,不可历险。”
又问松培:“见过大哥吗?”
小山没想到松培会这样回答:“没见过,他大抵在写字楼吧。”
随即跳上吉普车走了。
小山好不诧异,老三为何推搪?
她回到屋里去,同金说:“分派些工作给我做可好。”
金说:“你是客人。”
“客人也怕无聊。”
“看书读报好了。”
“看得眼困。”
“那么,随我出去晾衣服。”
她们自洗衣机取出大堆湿衣物,到后院去晾在绳索上晒干。
金说:“这样明丽太阳,一小时就可收回衣物。”
晾衣也讲技巧,四个男人的工作服工人裤又大又重,加上被单台布,晾满了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