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秤座事故(7)

作者:亦舒


日朗微笑。

他为何不求救于范立轩。

谁都不会自己做,也不过都是叫秘书代劳罢了。

分明是他对她有印象。

焦日朗看着镜子,外型那么普通的一个女子,上下班时分,大马路上起码有数千人迎面而来,他居然记得她。也罢,就当是报知遇之恩吧。

她复:“遵嘱,下礼拜一准时寄出,焦日朗敬上。”

随后,日朗自抽屉中取出时计。把时间调校到她父亲离家出走那一日,日朗记得很清楚,那是十二年前的九月一日。

但是她没有勇气开动时计。

电话铃响起来。

“日朗,我是阿岑,我有几句话要说,一小时后到你处面谈。”

日朗也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电话里讲也一样。”

“不,面谈比较尊重。”

日朗黯然地笑,得不到异性的爱,尊重也是好的。

日朗轻轻放下电话。

刚进厨房洗了一个脸,门铃响了。

日朗想,来得倒快,连忙抹手去开门。

门一打开,她呆住了,门外是梁兆平伉俪,意外中之意外。

两人笑嘻嘻看着她,“我们顺路,来问句好,坐十分钟就走。”

日朗定定神,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梁兆平的爱妻。

只见她一点架子也无,伸出手来与日朗相握,“我是霍永锦。”她看着丈夫嫣然一笑,小圆脸无限妩媚,接着说,“焦小姐你比照片好看多了。”

日朗有刹那失神,这么会说话!这么大方!

唉,为什么不?霍永锦漂亮得起。

日朗定定神,“请坐请坐,要喝什么?”

霍永锦说:“我来帮你,兆平喝威士忌加冰。”

两人进厨房,调好三杯酒出来,看见梁兆平歪倒在沙发上。

日朗眼尖,一眼发觉梁兆平戴着她那只时计。

怎么搞的?

难道那只时计会发出魅力引诱人来戴上它不成?

范立轩是这样,现在梁兆平又是这样。

日朗连忙向前问:“兆平,你觉得怎么样?”

梁兆平微笑,“困,真困,”他打呵欠,“别理我,噫,这边风光真明媚——”他头一侧,含笑入睡。

同范立轩如出一辙。

日朗发呆,那只对计开始跳动,梁兆平将在梦中回到他十九岁那年的夏季里去。

霍永锦轻轻推推丈夫,“喂,我们稍后有个重要的约会。”

梁兆平动也不动。

霍永锦有点着急,“喂,我不会开车。”

日朗说:“我送你去。”

霍永锦微笑,“我可以召司机来接。”

日朗大奇,“你打算放他在这里?”

霍永锦说:“如果焦小姐你喜欢他,哪里轮到我。”

至此,日朗五体投地,“我送你,让他好好睡一觉。”取过车匙,又说:“霍小姐真有家教。”

“我事事向家母学习。”

“真是大家闺秀。”日朗赞她。

霍永锦说:“今日是我表姑妈生日,我父母也会赴宴,你要不要来吃顿便饭?”

“这——”

“别见外,焦小姐。”

人家那样磊落,日朗不想小家子气,只得应允。

总得吃饭呀。

霍永锦替丈夫盖上外套,防他着凉。

日朗忽然轻轻说:“三盖衣。”

霍永锦掉过头来,“什么?”

日朗答:“你看兆平笑意越来越浓。”

“他必定在做一个好梦。”

希望是。

出门前日朗拨岑介仁的手提电话通知他:“我临时有个饭约。”

“不妨,我迟些来你处亦可,”他顺便问一句,“同谁吃饭?”

“霍永锦小姐及其家人。”

那边沉默了,沉寂的空气里充满敬畏。

半晌,岑介仁不置信地问:“霍仕卓一家人?”

“是的。”

岑介仁的声音忽然急促起来,“你们在什么地方吃饭?我来接你。”

“霍永锦同我在一起。”

岑介仁更急了,“你不介意我过来打个招呼吧?”

日朗静静叹口气,她愿意成全他,助人为快乐之本,她温和地说出地点,“等上甜品的时候,你只说来接我回家,我自会介绍他们给你认识。”

“不会太露痕迹吗?”岑介仁又高兴又担心。

“他们不会介意的。”

说罢,日朗随霍永锦出发。

霍家诸人非常随和客气,衣着也相当朴素,没有一丝暴发之态。

日朗与霍太太一直在谈论妇女婚后在事业与家庭之间的取舍问题。

一顿饭吃了很久,上甜品之际,他们已经叫她日朗,以为她是霍永锦的好朋友。

然后,有人敲响贵宾厅的门,日朗立刻无奈地陪笑,“我男朋友来接我了,他把我看得很紧。”

大家都笑。

于是侍应生去开了门,岑介仁出现,焦日朗为他介绍,他恭敬地递上名片。

霍仕卓请他坐下喝杯咖啡,岑介仁头脸简直要发出荣光来。

日朗暗暗好笑。

霍太太是何等样人物,早已看出瞄头,但正如日朗所说,他们不介意。

“日朗,”她问,“你男朋友做什么生意?”

日朗忙说:“介仁,霍太太问你呢?”

也亏得岑介仁,出来混,自然有几道板斧,立刻口齿伶俐地把他的专业介绍得一清二楚。

霍太太说:“原来在方贤德及王来添的建筑事务公司,我们同他们也还算熟,听说近几年发展得不错。”

这一杯咖啡喝了近三十分钟,岑介仁心满意足,心花怒放。

霍永锦说:“我送日朗回去。”

霍太太这时才说:“兆平到什么地方去了?寿面也不来吃。”

霍永锦砌词说:“他被几个法国来的艺术朋友抓住了。”

“永锦,你宠坏了他。”

“是,母亲。”

三个年轻人急急离开现场,只有岑介仁一人依依不舍。

霍永锦轻轻说:“日朗,你看,我也不容易。”

日朗由衷地说:“你已经做得很好。”

霍永锦无奈地摊摊手。

岑介仁见她们那么熟络,更加对日朗刮目相看,敬畏有加,站在一旁,屏息侍候。

“来,到我家来接兆平。”

“我不来了,”霍永锦有点赌气,“他睡醒了叫他回家。”

日朗很关心她,“你到什么地方去?”

她微笑,“我?有一班搞艺术的朋友自纽约来看我。”

日朗点点头,“那我们后会有期。”

“日朗,你我一见如故,你若不嫌我无聊,我们大可定期约会。”

这番话听得岑介仁一颗心“突突”跳。

日朗却说:“只怕我闷坏了你。”

他们在停车场分手。

岑介仁送日朗返家,他兴奋地重复与霍家见面的每个细节。

“日朗,我知道你不以为然,因此我更加感激你对我的支持。”

“朋友嘛,应该的。”

“日朗,假如不是那么多人重视谁认识谁,我就不会刻意的去认识谁。”

日朗微笑,“我知道,人在江湖嘛。”

“对,日朗,说得好,你终于明白了。”

“介仁,你今晚不是有话同我说?”

她猜他是要正式同她分手。

“话,什么话?”岑介仁忽然否认,“对,下星期建筑师组织有一个舞会,请你拔冗参加。”

“我不去。”

“帮帮忙,日朗,没有女伴,多丢脸。”

“我都没有行头。”

“我送你一套姬娜丽姿。”

“那公主型蓬蓬裙也不适合我。”

“你又别扭了。”

日朗笑,“对不起。”

“没关系,打明日起,我天天来求,直到你心软。”

他对焦日朗发生了新的兴趣。

真是个误会,他以为日朗愿意为他穿针引线,故他要报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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