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里的六月(9)
作者:亦舒
她都留着不舍得更不会丢掉,这些,都给她安全感,一个孤儿,能抓住的不过是这些。
家申走到卧室门口,不禁莞尔,她连小学的习作都放在架上:劳工纸已经褪色,但是圣诞节贺卡,地球模型,都珍而重之。
全室不见她那些华丽衣饰珠宝,可见她不在乎。
家申回到自己房间,他忽然决定工作。
下午女仆捧进面点,“唐先生,管家吩咐,好歹吃一点,大家都需要力气。”
家申点头。
女仆又取来地线电话,“唐先生,唐太太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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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申只得与妻子说话。
她没好气地问:“你在什么地方,你还有家没有?”
妻永远如此凶霸霸,一腔怒气,父母与姐妹把她宠坏,虽不是大富贵,却没有吃过一天苦,永远自以为是,长不大,也不愿那样做。
“我到你出版社才找到这个电话,你为何关掉手机?”家申不知如何开口。
“什么时候回家?”
他咳嗽一声,“我需要几天时间。”
“你怎可外宿”
“你既然在出版社,老板会向你解释”
“家申————”
“我很好,许久没有如此专心写作,希望这次可以给我带来好运。”这并非谎言。
他挂上电话,更衣出门。
他找到律师好友阿洪。
洪律师见到他歉意地说:“家申,不是我不找你,而是家有恶妻,她断定你会带坏我,你有事?”
家申点点头。
“你看你,数年不见,益发英俊潇洒,我站你旁边,如一团番薯,有什么事?”
家申无奈地摊开手。
“你脸色不妥,家申,不是又要离婚吧。”
家申点点头。
洪律师叹口气,“我不怪你,她自始到终没解释儿子的蓝眼珠来自何处,只是你频频离婚,劳神伤财,未能好好工作,影响前途。”
过一会又说:“你开列什么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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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任何条件,子女归她,如她不方便,我太乐意接受。”
“你要知道,她可能不会再给你见到孩子。”
“明白”
“她亦有权要你一般收入。”
“我并无固定收入,我是一文不值的浪荡子”
“家申,你才华惊人,文笔动人,不要妄自菲薄”
家申颓然。
“家申只有我一人知道你浪得虚名,第一任妻子同富商私奔,第二任妻子给你——咳,咳……我立即替你做文件,但是家申,君子绝交,不出恶言,她可有同意分手?”
“我已决定离婚。”
洪律师看着他。
“我已爱上别人。”
“家申,上次你爱上一个人,她是你师母”
家申答:“这不是教训我的时候”
“家申,你真倒楣”
家申不由得生气,“你踩够没有?世上又不只是你一个离婚律师!”
洪律师斟一杯威士忌给他,“我会把文件送到府上给她。”
家申轻轻答:“谢谢你”
他稍后到市立图书馆找资料搬家。
这才惊觉租金已经贵得他不能负担,婚后一直住在妻子的嫁妆公寓里,此刻才明白她为何一直粗声粗气。
三十六岁的唐家申竟贫无立锥之地,可耻。
一向贪欢的他统统忘记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这些金石良言。
他揉揉脸,鼓起勇气,老着面皮,到标准出版社求救。
一走进出版社办公室,敏感的他便觉得气氛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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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他也不是不受欢迎,女职员最喜爱与他搭讪,无故走进,手搭在他肩膀上,问他要不要咖啡。
可是今日,一进门,不论男女,众人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大堂安静下来。
家申纳罕。
接着,老阎走出来,老远站住,“呦,我以为是谁,原来是大作家。”语气讽刺,又酸又苦。
这是怎么一回事。
家申走进老阎房间,轻轻掩上门,才想开口,已有秘书捧进饮料。
“唐先生,喝茶。”
家申更意外,这里上下人人叫他家申或是大作家,这唐先生从何而来?
抬头看见老阎瞪着他。
家申尴尬地咳嗽一声,“我有事与你商量”
谁知老阎面色突变,他粗声粗气地说:“唐家申,你要杀要剐,清心直说,切莫凌迟处死我等”
家申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家申,这些年我待你不薄!”
这时,办公室玻璃窗外站满探头探脑的同事
“老阎,你为何激动。”
老阎说:“是否要我走路?”
家申瞪大双眼。
“你爱装,你虚伪,一小时之前,新股东出了告示,任唐家申为标准新总裁,即日即时生效,旧人去留,任凭唐家申处置”
他把一张打印告示丢给家申,“你要怎样革命?”
唐家申比他还要讶异。
他这次到出版社是要借贷,没想到看到一张这样的告示。
这时秘书敲门 ,“唐先生,高律师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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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申愕然,他把手按在老阎肩膀,“先待我把事情弄清楚再说。”
高律师在会客室,伸出手来,“唐先生,我们是第一次见面,我代表陆氏企业与你签约,这里是聘请合约,请你读一读,标准出版社已成为陆氏子公司之一。”
家申明白了,他黯然,这时老先生的意思:啊,唐家申你爱写作,好,你就打理一间出版社好了,因为我喜欢你。
他垂头不语。
生活已经把他的志气与理想磨尽,他早已变成一个实事求是的人。
“人事部替你安排了住所,这是地址与门匙”
陆先生都替他安排妥当。
“陆先生本来要亲自与你商谈,可是你也知道他健康状况欠佳”
家申低声说:“明白。”
“他觉得这份工作你胜任有余,稍后行政部会派两名管理科人员协助日常事务”
家申点头。
他读过合约,签下名字,律师把一张支票递给他,“祝贺你,唐先生,有事与我联络”
唐家申从会客室出来,身份已经改变。
人的际遇就是这么奇怪。
同事们一双双询问的眼光看着他,家申如常低调,轻轻说:“一切照旧,安心工作”
老阎松口气,像死里逃生一般,“各人速回岗位,家申,每星期我会把工作报告呈上”
他又是家申了。
同事们如获大赦,纷纷专注工作。
老阎问他:“家申,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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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申不知说些什么才好,沉吟半响,他说:“我还有点事情。”
老阎说,“我替你整理私人办公室,你几时上班?”
“明天吧,你把明年上半年出版方针给我看。”
“明白。”
他出去搭电梯之际,竟有两名职员送他出大堂。
家申耳畔,像是依然听到老人爽朗笑声。
“可以探访吗?”
“梅管家说,暂时不便。”
家申回转房间。
写到傍晚,他粗略完成第三章。
他把原稿交给助手,轻问:“陆小姐呢?”
“她在休息。”
家申这才觉得累,回房间倒在沙发里盹着。
在他邻室,梅管家与陆月商量细节。
“此刻挑选黑色礼服也是时候了,我叫人到东京采购,那里有整个部门专售丧服。”
陆月不出声。
“朱因,时间过得真快,转瞬二十年。”
“梅妈你同我第一次见你时一模一样。”
“哟,你我之间还讲这种话,你肚子饿吗,好歹喝碗汤。”
她去吩咐厨房。
陆月忽然说,“家申回来没有,他该吃饭了。”
管家停一停才说,“朱因,你喜欢他可是。”
朱因不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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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先生的确是一个好看的男子,但朱因,他不是你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