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里的六月(22)
作者:亦舒
“六月的确是全年最好的时间。”
“你讲完没有,一起回家吧。”
陆明语气讽刺,“你对我们敬爱的祖父真是忠心耿耿,他是什么人,你最清楚,他才该被抓到牢里关起。”
陆月不出声。
“我父亲为何被他逐走?那蠢人发觉老人与你关系不正常,赠你大量财物,恐怕财产旁落,故此暗中调查,打算报警,把你剔除,谁知扫地出门的是他,朱因,老人对你痴迷。”
陆月震惊,“我完全不知此事。”
“他斗不过老人,律师出示证件,指明你已十八岁,一切合法,朱因,你十八岁了吗,我记得你只有十五岁。”
陆月是没有出身证明文件的孤儿,任凭捏造。
他赶儿媳出门,每月拨些生活费用给他们,问我选择跟谁,我舍不得你,朱因。“
陆月点头,“对,什么都赖在我身上。”
“我跑去纹身,明血志,在祖父身边呆足十年,可是,照样得到零报酬,他心中只有你,朱因,而你心中也只有他。”
陆明把她抱紧紧。
“朱因,为什么我们不能和平共处。”
“因为你不止一次想杀死我。”
“我答应你不再滥药酗酒,你答应与我结婚。”
“你是我大哥,我是你妹妹。”
“放屁。”
“明官,今天就跟我回家。”
“我要想一想。”
“回家不用考虑,我与你立刻走,饭店与会所全交还你。”
“我还有一些事要交代。”
陆月看着他,知道话已说尽,到此为止,否则会弄巧拙。
陆明说:“你先回去吧。”
“赶我走?”
“你送上门来,反而叫我反省。”
陆月缓缓起身,心中有一股不安预兆,却不知道是什么。
陆明握着她的手不放,终于逐支手指脱开。
“我在家等你。”
陆明点点头。
陆月不想久留,不过还是到罗宫去参观胜利女神像。
她在振翅欲飞的纳基雕像面前默站一会,然后叫车到飞机场。
梅管家来接她。
“见到了吗?”
陆月点点头。
“他怎样?”
“十分憔悴落魄。”
“答应回家否。”
“好像同意,但是作不得准。”
陆月叹口气,握紧梅管家双手。
“难为你了。”
“应该的。”
“你看你瘦得。”
“瘦好,眼睛看上去大些。”
“啊,可爱的朱因。”
回到家,陆月立刻办事,吩咐高律师把饭店及会所产权书立刻传真给陆明签署表示诚意。
她换上便服,去探访吉森。
陆月最不喜欢惊喜,她已预早知会她有话要说,请他等她。
可是到了他家,只见大门虚掩,邻家孩子在走廊嬉戏,十分吵闹。
陆月扬声,“吉森?”
屋里有人说:“进来。”
陆月推开门,看到客厅情况,不禁怔住。
只见椅子旁放一副烫衣板,旁边一大叠男装衬衫,分明有人在做家务。
陆月不禁想起,吉森同她说过,他是一个普通人,做他的妻子,必须兼做家务,并且,只准支身嫁他,不许携籹奁。
他的住所狭窄,走廊是游乐场,客厅兼洗衣房,不同一百号:沙龙、书斋、图书室、大小会客厅、、、各管一种用途。
陆月百感交集。
这时有人自睡房出来,手中拿着支小小收音机,古老器材,播放古老的歌,时光仿佛倒流。
陆月听到一把女声幽怨清唱:“明知道我不该爱你,为什么好像有回忆,明明存心想忘记,一转眼偏又想起你——”
手捧收音机的是一个女子,看到陆月,也同样怔住。
她走近,“请问你找谁?”
陆月看着她,只见女子年纪不小,约三十多岁,甚至更大,眉梢眼角,充满风情媚态,皮肤像荔枝蜜般淡棕色,穿着套褪色香云纱衫裤,敞着领口,她身段如葫芦,略为轻松弛的胸脯更显得货真价实。
她微微笑,“你找吉森,他有急事出去,我见有空,替他整理衣物,你可要等他,我斟杯茶给你。”
她一转身,陆月看到她的丰臀。
她小发髻插着一排白兰花,风情十足。
陆月知道她一定是吉森的长期女友。
陆月虽然年轻,却很老练,她轻轻说:“不用了。”
这时收音机里女声唱到:“你莫非有魅力,总叫我难忘记,难忘记你的情意——”
这是什么歌,好似一个世纪前的老调,吉森有好么老吗?
那女子目不转睛的看着陆月,手却开始褽衬衫。
她温柔地把褽斗在布料上移动,好像那就是吉森的皮肤,那无限依恋,叫陆月发呆。
陆月缓缓自手袋取出一本书,放在桌上,“我给吉森送这本书来,这是家祖父的自传,吉森曾替他工作,送一本予吉森做纪念,我还有事,先告辞。”
女子意外地问:“你不等他?”
陆月摇头微笑,转身离去。
走廊玩耍的孩子们把一支球踢到她身边,陆月把球踢回。
吉森说得对,这不是她的世界。
陆月忽然觉得双腿酸软。
下楼梯时,那只球又朝她飞来,她闪避,错过一级,扭失足踝,蹬蹬蹬往下滑落,右足痛入心肺,陆月咬紧牙关站起,握牢扶手,一步步挣扎到楼下,已痛出一额冷汗。
司机看到,立刻把车驶近停下,抢出扶住。
陆月苦笑,搭着司机肩膀,呻吟上车。
回到一百号,她的右足已肿如猪蹄,脱鞋时痛得她脸如金纸。
管家大急,“快叫朴医生。”
陆月忍痛说:“人家是肿瘤科医生。”
“我管他呢,反正我只信他,快,快。”
陆月痛得作不得声。
管家怪责:“朱因,你在什么地方摔这么筋斗。”
是,好大一个筋斗。
是汤吉森。
陆月长叹一声,她哪里是他对手,他分明故意安排,他哪里想过要长远同她一起。
陆月默默流泪。
是她不识好歹,逼他采取行动,表明心迹:额什么需要,尽管找他,但他不属于她。
陆月叹气,“明白了。”
管家问:“明白什么?”
“梅妈,我老是爱错人。”
“别自责,这是人类最易犯的错误。”
这时女仆进来说:“汤吉森电话找朱因。”
朱因答:“朱因说朱因不在”。
管家说:“我去回他。”
另有通报:“朴医生到。”
朴正恩走到陆月面前,扶起她,陆月闻到一阵消毒药水味,心里踏实许多。
她呻吟:“痛。”
医生说:“你站起来我看看。”朴医生总是看到她遍体磷伤。
陆月试图站立,哎哟一声,跌倒在地,心里懊恼,把所有她懂得的粗话全部骂出诅咒。
朴医生看着她气急败坏的可怜幼稚模样,连忙抱起她,忽然冲动,他忍不住趋近吻她嘴唇,慌忙间却未吻中。
陆月以为他怜惜她似安抚小儿般亲吻她,刹那间她脑下垂体分释出安多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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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她觉得疼痛可以忍受。
但朴医生却未曾停止,他用手捧着她小脸固定位置,吻她的唇。
陆月迷惘,她轻轻说:“医生,你怎么了,你一向冷若冰霜。”
朴医生低声答:“我不谙华语。”
“你起先冷冷冰冰。”
“我冷?朱因,那么你已结冰,你从来不正眼看我。”
“你是祖父的医生呀。”
“我在你家进出有七年之久——先到医生去照爱克斯光,我猜你扭伤筋骨。”
他抱起她下楼,一路上不见佣人。
他驾驶一车吉普车,疾驶往医院。
路上陆月迟疑问:“你喜欢我?”
朴医生声音更低:“很喜欢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