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俩不是朋友(8)
作者:亦舒
又把一套租来西服帮他穿上。
大牛准备妥当,枣泥为他拍照。
她与精次的想法都差不多。
“豆泥在什么地方?”
“他去接新娘。”
大牛不出声。
“拿到蓝卡时你想法就不同,我已找好相熟移民律师替你填表。”
“枣泥,欠你的钱财与人情,三辈子还不清。”
“你这么年轻,又有志气,不久便有收成,不急。”
大牛抱住她腰身,“我一有身份立即离婚娶你。”
枣泥又哈哈大笑。
今日她穿着漂亮的紫蓝缎子旗袍套装,腰身只有一握,真是好看。
“这套衣裳在上海做好寄来,手工一流……”
她打开手袋补胭脂,那口红紫玫瑰色,把枣泥面孔映得雪白。
她斜睨着大牛:“好看吗?”
大牛笑着点头。
姊弟出发,枣泥特地包辆大房车,由司机驾驶。
他俩在门口等新娘。
不知就里的人,还以为午牛与洪枣是一对。
不久,豆泥也陪着红宝抵达注册处。
红宝一下车,大牛便倒抽一口冷气。
枣泥大力拍他背脊,叫大牛镇定,并且替他整理领带。
大牛瞪着红宝,那女子穿血红缎子旗袍,与那生或死用不舍弃的鱼网袜,五六寸高尖嘴鞋。
最奇不是一贯浓妆与假睫毛,而是她头上戴一顶小小帽子,那帽顶竖着一丛羽毛,看上去似鸡冠,这还不止,帽上还附张红色网纱,垂下遮住半边脸。
午牛以为他到了马戏班。
他不愿走近。
红宝下车后扯了扯窄身旗袍,抬头一眼看到午牛,不禁怔住。
这高大年轻人就是他?经过梳理,穿上西服,他显得斯文精神,两腮鼓鼓,似在生气,有点稚气的可爱,她到今早才看清他有两道化解不开浓眉,大眼,笔挺鼻子,咦,又不那么像个毛贼。
她不禁摘下耳筒,连贴满假宝石的手机一起收进手袋,她摇曳地走近午牛。
午牛退后一步,已经来不及,她一手挽住他手臂,走进注册处。
午牛被红宝身上浓郁香水味熏得几乎头晕。
救命。
(十一)
她手指甲上黏着小小骷髅骨图案。
大牛不能哭,忽然笑起来。
注册员出来办手续,真亏得豆泥,他怀中藏着两枚金戒指,一对假新人,当下在真誓言后交换戴上,午牛这时才知新娘姓甄。
大牛不是不感慨的,这样庄重的一件事,沦为生存手段。
他吁出一口气。
注册员笑,“恭喜,现在你们是丈夫与妻子,午先生,你可亲吻新娘。”
大牛实在做不出,洪枣把红宝轻轻一推,两人脸颊轻碰了一下。
这时红宝手电响起,她自手袋取出听,只见手电闪闪生光贴着水晶玻璃小猫卡通图案,手机身边还拖着大串饰物、铃铛、蝴蝶结。
大牛悄悄走开。
礼成,大伙走出注册处。
洪枣叮嘱:“一听有人敲门,立刻同床,你俩要晚晚在家,知否?”
大牛不出声。
洪枣叹口气,“我已尽力,只能做到这样,再见两位。”
大牛过去与他们两姊弟拥抱。
豆泥把门匙交给红宝,叫她立刻搬家。
大牛当然没有即时回转。
他到学堂换上工作服学习。
下午放学他到精次家。
新婚男子,应当即时回家与娇妻温存,但这正是真结婚与假结婚的分别。
精次家有客人。
午牛认识这两个人,那是庄生与米兰诺。
与大牛刚相反,十月天已过,他俩仍然穿白衣白裤与白色漆皮鞋,头发雪亮,一丝不苟。
看到大牛,他们笑着招呼。
“精次小姐说你或许会出现。”
庄生一直叫精次“小姐”,想是一种尊重。
精次亲自捧出茶点,看到大牛,连忙笑着叫他帮忙。
她拍拍沙发叫大牛坐她身边。
她轻轻说:“庄生与米兰诺要结婚呢。”
大牛一听怔住,他尽量作平静状,不动声色,只微微点头,表示明白。
庄生对午牛这种含蓄反应相当高兴。
但大牛心中却讶异到极点。
他还以为与甄红宝假结婚已经够稀奇,但还比不上这一对奇怪。
只听到精次说:“他们邀我做证婚人。”
庄生答:“可惜她抽不出时间,我们打算在邮轮上举行仪式。”
大牛当作一件新闻听。
精次说:“由船长主持也一样。”
他俩告辞。
精次送到门口,“祝福。”
他们离去之后,午牛半晌作不得声。
精次坐到他身边,“你怎么看?”
午牛想一想才回答:“我不反对,我也不赞同。”
“可是中立?”
“不,我没有意见,因我不能理解。”
“你反应大方,态度尚可。”
“你呢?”
“他们与我们不一样,但那不表示我们可以恨恶与我们不同的人。”
“这可是社会问题?”
“要求政府准予合法注册权利,便变为社会问题。”
午牛对精次智慧简单解释十分钦佩。
“在船上注册合法吗?”
“有好几艘大邮船欢迎他们,不少国家都已承认。”
大牛不解,“为什么他们渴望结婚?”
精次凝视他,“我也渴望结婚,与所爱又爱我的人廿四小时在一起相聚。”
午牛不出声。
“你愿意与我结婚吗?”
午牛忽然伏到她胸前,抱住她,“等我有能力之际。”
“这是你亲口说的啊。”
好像他不久将来即会有那样资格。
那一日精次穿一套棕黑色香云纱唐装短衫裤,只戴一副珠耳环,别无装饰。
她的素雅是她最别致之处,身上总无多余装饰,乌发往后梳,不染不烫,化妆极淡,指甲修整齐搽一层透明油,她不趋时,但连午牛都知道,品性喜跟风的女子,要树立本人风格,那是不容易的事。
午牛挨得她近点,又近点,把苗条的她挤到沙发边沿。
她腾出一只手揽住他脖子,“这样也能玩半日。”
大牛轻轻答:“你不知道贴着你肌肤是多么舒服。”
只有她慰抚他心灵。
这样,有时,他三两天不回家,公余就与精次一起。
他陪她游泳、喝茶、散步,两个出去看电影、兜风、逛市集。
精次让他用她的车,他不愿意,仍驾自行车。
终于,豆泥找他:“枣姐今晚在家等你,有话与你说。”
大牛放工回家。
他一进门看到一只大花旅行袋,立刻知道这是红宝之物,大牛不出声,原来她与他一样,身无长物,旅行袋走天涯。
枣泥先自卧房出来,“坐下,大牛。”
红宝靠在门框不动,看住午牛。
午牛发觉床上已铺上被褥,一式粉红色花边,层层叠叠,睡上边一定刺脸。
大牛取过啤酒喝。
枣泥看着他不出声。
他明知她要说什么,却顽劣地握住她手响亮地啜一下。
“什么?”
“为什么不回家?”
大牛答:“我有事。”
枣泥瞪着他,“你在外头吃饭洗澡?”
大牛不想狡辩。
“你在外头有女人?你那么有办法?”
那红宝靠在门框嚼口香糖,她发如飞蓬,化妆模糊,分明也是刚回来不久。
大牛轻声答:“枣泥姐,我不是真结婚。”
“移民局随时派人来调查,你可知道,以后每晚十二时回家睡觉。”
“我——”
“大牛,你小心叫人带坏,什么女人包你住宿食用?”
这时大牛从口袋取出一卷钞票,摊开,分成两叠,“一半还款,一半代我汇回家中。”
(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