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俩不是朋友(15)

作者:亦舒


千里送君,终须一别。

忽然之间,午牛松开精次,转身而去,他头也不回,一直朝飞机场大门走去。

精次呆呆看着他英伟寂寥背影,直至他消失在门外。

管家以为她会流泪,但是没有。

精次轻轻挽起管家的手,她低声而孤苦的说,“让我们去伦敦洗黑钱。”

回到学堂,午牛呆坐饭堂喝咖啡,同伴在谈昨晚女伴精彩之处,有点不堪。

“她丰胸雪白,迷死人,我可以一辈子埋脸其间”、“我喜欢大眼睛”、“我爱巨臀”、“要爱我,不爱我有什么用”……

“午牛你说说看。”

午牛一声不响,伏在桌子上不动,他们推他头,“傻子。”

放工他无处可去,只得回到蜗居。

红宝忙亡母后事,家中乱成一片,大牛逐一收拾,同是天涯沦落人。

他做鸡汤等她回来喝,她老实不客气吃过也不道谢,三数天瘦了一圈,双目深陷,化妆糊掉也不添补,半人半鬼似。

枣泥来探访,叹口气,“大牛,你多包涵。”

大牛点点头。

到了这种关头,还有什么可吵。

“我要陪豆泥往东岸找工作,有一个朋友说那边乡土小吃店生意很好,有一家店,光做一味牛肉面,货真价实味美,一年就翻本,客人站在门口冒雨轮候,我见心喜,想与朋友合作。”

大牛又点点头。

枣泥叹口气,“工字不出头,你与豆泥,长人不长脑,都是傻大个儿,没有脑筋,害我操心。”

大牛咕哝,“枣姐对我们好。”

“往后,有非你不可的老板,同他说,要分红,要有股份,知道没有?”

大牛觉得有饭吃已经满足,养活两个弟弟,更是丰功伟业,他并无奢望。

“起码要求百分之十五,你别看小这十五巴仙。”

大牛没听进去,压力锅汽笛鸣响,他煮了红枣粥。

家在何方

当下盛出敬一碗给枣泥。

枣泥笑,“洪枣吃红枣,自相残杀。”

大牛又盛一碗摊凉,好让红宝吃。

“好味道,你放的是冰糖?”

大牛再点点头。

红宝不住哭泣。

洪枣劝她,“当心哭瞎双眼,世上所有生物,都是父母比子女先辞世,才叫自然,难道你希望逆道而行?往后你争气做人,也就是报答了养育之恩,不用过分伤心,振作起来。”

枣泥劝人,一向亲切,红宝渐渐止哭。

但是半夜,大牛还是听到她低声饮泣。

大牛在邻房枕在双臂,听得一清二楚。

他也是伤心人,寄情功课工作,麻醉心灵。

午夜梦回,仍然心碎。

他想回家。

可是也想不清家在何处,继母的家不再欢迎他久留,一直同他说,“阿牛,男儿志在四方,你要帮两个弟弟出身,不要恋家。”

午牛其实已没有家。

他想到精次胜利白皙纤细四肢,柔媚眼神,花瓣似轻吻…… 去,跟她去,还来得及……

然而天亮了,鱼肚白露出曙光,新的一天开始,邻居开着收音机,大牛听到一把柔糜女声嗲腻地哼,

“假如你听到一首蓝色歌曲

像一朵花渴望露珠

亲爱的

那是我的心向你唱吟夜曲……”

大牛转一个身,双膝乏力,胸口作闷,他根本不想起床,还起来干什么?就这样昏死在床一眠不起也不见得损失什么,也不会有人牵记他。

21

他把头埋在枕头底。

可是红宝过来敲门,她沙哑喉咙说:“我去上班,替你做了早餐。”

大牛只得起来,红宝却已经离去。

听枣泥说,她此刻得早起帮一家百货公司点货出货,钱花光了得赚回来。

没想到早点是豆浆粢饭,吃饱了,心情略好。

他一早往酒吧工作。

地砖、墙壁、灯光……有毛病,他先问过老板,主动维修。

午牛工夫极细,十分周到,老板好不欢喜。

“卫生间水喉滴水经年,三个工匠全修不妥,全靠大牛。”

给他工资,他还不愿收,又建议多装几枚鸣烟器。

晚上,大牛仍负责收拾。

时时在卫生间把醉汉拖出街外,召警帮忙。

他也想过,一失足成千古恨,若不振作,很快会成为流浪汉,他时时看到他们在后巷翻垃圾桶找食物。

他午牛年老会怎样?

也许,会回忆到廿多岁在酒吧工作,经过女客,她们会嘻笑着伸手摸他腰身手臂,“喂,今晚可有约?”真不知好气还是好笑,天天惨遭非礼。

老……这个字最可怕。

那一边,洪枣与红宝一起吃茶,也谈到老年。

“老了怎么办?”

洪枣答:“我比较乐观,略有积蓄,嫁个对我好的人,安顿下来,天天到超市格价,游哉优哉。”

“我呢,枣泥,我会有好结局否?”

“当然会,”枣泥握着她的手,“你那么好看,一定嫁得英伟夫君,爱你如珠如宝。”

互不理睬

“我已经结婚了。”

“近日阿牛待你如何?”

“互不理睬,并无说白,不过,他脸色似好些。”

“他仍晚晚外宿?”

“不,最近个多月,时时回家。”

“咦,那只狐狸精呢。”

“不知,不问。”

“可是分开了?”

红宝样子有点落寞,“我不理那些事。”

“我与豆泥明日启程往东岸办公,你自己当心。”

“明白。”

这时枣泥接了一通电话,那边一开口就说:“阿姐,我陪你们走一趟,我不放心。”

又是那个人,几乎是枣泥的裙下之臣。

“不用劳驾。”

“阿姐,你对东岸不熟,唉,其实你对西岸亦知不多,我已决定,今晚我到你家------”

枣泥看到红宝疑惑神情,连忙放下电话。

她不想事前张扬。

洪氏姊弟离去之后,午牛更加寂寞。

继母找他,与他详细说及弟弟们所盼望前程:“大弟托福试考六百分……”

就看他是否取到居留证,压力巨大。

想到红宝亲口对调查员说:“撵走他,逐他回乡。”大牛很不是味道,这女子恁地卤莽粗鲁,像个野人,他愿意相信她是毒妇,但她只是愚蠢无脑。

一日回来,踢到她乱放在门口的塑胶闪光高跟鞋,似鬼眼,大牛吓一跳,忽然发火,取来只黑色大垃圾袋,把红宝那些丑陋的鞋子通统装进去,丢进垃圾箱。

年轻的他觉得已经报仇,下了气,可是转头想:那红宝没了鞋,如何上街?

他又替她买回几双平跟鞋,其中黑色漆皮圆头玛莉珍最叫他欢喜,大牛把新鞋放在门口。

他安心上班。

红宝回来更衣沐浴,看到厨房有肉丝莴笋炒年糕,连忙趁热吃一碟,更衣出门,不见了鞋子。

咦,她四处找鞋,忽然看到新的七号平跟鞋,红黑白三对,都像是中学女生所穿,这午大牛,搞什么鬼,人家穿什么鞋关他何事,这人知不知一脱下六寸高鞋,一个女人再也不会步步为营挺胸凸臀?这蠢牛。

红宝赶进房去检查她的鱼网袜,幸亏全在抽屉里,无奈,只得与童鞋配搭。

那天深夜回转,看到大牛卧室有灯光,红宝已经太累,不想吵架,胡乱洗把脸睡觉。

第二早又各自出门。

这样,既不见面又不交谈,像已届老庄“邻户鸡犬相闻,不相往来”境界。

永存心里

精次没有再与午牛联络,像是等他自作决定。

一次他经过她家,忍不住下自行车张望。

司机立刻出来与他招呼:“午牛先生可是来游泳?”

他立刻腼腆说不,上自行车离去,之后再也没出现。

他当然想念精次给他醉心的温柔,她的音容永远存他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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