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换你微笑(4)
作者:亦舒
“明白。”女郎即时走开准备。
华真问文森:“你们心里可是已经有数?”
文森答:“他们两人都不易找到戏份。”
华真说:“最近盛行丑生当男主角,据说普罗观众会有共鸣,余不敢苟同。”
文森看着周富,原著人不发一言。
周富仍在回味刚才俞至惠垂目间那种难以言喻的寂寥,是什么叫一个男人如此苦楚,是那不可捉摸的成功事业吗。
导演问:“季方到了否?”
“他来了。”
周富心想:三个孩子的父亲,结婚已有十五年,他适合这个角色吗。
坐在黑暗里做观众,真是乐事。
导演提高声音催人:“季子!”
只见那个叫季方的男赏缓缓走出。
在这之前,周富听也没听说过这个人。
他年纪比俞至大两三岁,脸色更沉,英伟被沧桑掩盖,他轻轻说:“大新,我要辞演。”
导演一愣,这一阵子只有他负人,哪有人负他,他反问:“为什么?”
“我妻子看过剧本,她认为故事太色情,不愿我演出。”
众人一听,忍不住,华真第一个嗤地笑出来。
大导演生气,“她不知你是演员?你妈说什么,又你奶奶有何意见?”
季方不出声。
“她帮你推掉多少戏份?你不如立刻走,我自有适合人选。”
那季方昂藏六尺,气宇不凡,没想到畏妻如虎。
导演说:“你不必试戏,你请回吧。”
36-59 (甜蜜叮当 錄入)
这倒好,不必再在A君或B君中选择。
可是这时王绢已经出来,她换过件短袖衬衫,露出雪白藕般手臂,少女走近,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询问男主角为何不悦。
周富何等敏明,立刻感觉到两人之间的吸引力与暧昧。
文森提高声音:“开始。“
季方用力握住少女手臂,把她拉进怀抱,他的手大而粗犷,手背近尾指全是密密汗毛,无名指还戴着结婚指环,他紧紧掐住她,棕色手指陷在象牙白玉腕里,他把脸埋在她脖子弯中,忽然抽噎一下,他浓眉双目泛起泪光,“我可是你母亲的----“他哽咽。
表情与声音里有那么多压抑,但是他已失控,他一边享受色欲带来的欢愉,但心中知道,他不能自拔,他将与这无良少女一起沉沦,永不超生,来日,她会抛弃他。
他并没有与少女亲吻,但是那热情的宣扬震撼力却令观众动容。
该刹那周富想起她自己对大左的苦恋,她泪流满面而不自觉。
文森在黑暗中看到周富一脸亮晶,他明白了,先前俞至表演叫她感动,但季方的表达方式像在她胸中插上一刀。
在场其他女观众也开始“呜”一声。
周富站起,“我有事先告辞。”
她匆匆走出星辰工作室,呼吸一口新鲜空气,恍然隔世,垂头不语。
华真尾随在后:“怎么会演得那样好!”
周富发呆,“他简直就是那个人。”
“到我处喝杯咖啡。”
周富也觉得她有许多话要说。
“这两个出色的演员长期默默无名,没天理。”
华真边做咖啡边说:“至少大新让你我知道他俩是谁,还不知有多少珍珠埋在土里。”
“而顶红的那几位仁兄却全然不谙演技,不过有极强观众缘,机会一次接一次不绝,成为垄断式主角。”
“季方年纪已大,也许是最后一次演出。”
周富也觉得导演会选季方。
“他家有妒妻,多年来妨碍他事业。”
周富大惑不解,“这些年来季方何以为生,他几乎半退休。”
“季太太娘家在澳洲悉尼有生意。”
“什么生意那样发财?”
“娘家设厂生产豆腐,叫玉子豆品。”
“啊,多么好听名字。”
“而季太太,原先也不是妒妻。”
“华真,”周富骇笑,“我俩像小报娱乐版读者,絮絮在背后说名人是非。”
华真讲下去:“十年前,季太太放心让丈夫到英国演出《面具》一片,戏中男主角是T与当时的妻子N----”
“呵,我听过那戏,他有份演出?”
“那部戏拍摄经年,好不容易完成,T与N旋即宣布离异,T说:‘N知道原因’,记者一直不明所以,渐渐,消息传开,所有太太都不允许丈夫与N合演。”
周富有点明白。
“季方回家,季太太忽然怀孕,添多一个女儿,比先前两个儿子小一大截,分明是企图挽回丈夫之心,从此,她看得他紧紧。”
那多辛苦。
“拍摄期间,猜想是季方与N出了纰漏。”
周富点头。
“所以,你明白他脸上那凄苦之意从何而来。”
周富摊摊手,“季太太喜欢漂亮男子,这是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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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你喜欢美色?”
周富懊恼:“我自知有两个致命伤:美男子与香槟酒。”
“大左也英俊。”
“但不及他俩。”
“人家叫Leading Man,你现在明白了吧。”
“为什么他们名字里都有一个大字,大左大新大至。”
“因为男人都喜作大。”
两人笑得弯腰。
工作多好,假使没有职业,谁会把她们两个当上宾招待参观试戏,那可是电影公司一等一机密的事,如果不是这份工作,周富只好坐在家中独个儿伤春悲秋。
华真叹气,“我现在才明白人们为什么那么喜欢看电影,那等于公然偷窥,众人舒适地坐在黑暗里,双眼亮晶晶专注看着俊男美女表演七情六欲:有些场面看得叫人脸红耳赤,那是在房间里做的事呀,怎么叫大家近距离近镜头细细观赏。”
华真轻轻说:“听说《微笑》一片的亲密场面有专人指导,像武侠指导及美术指导那样。”
“叫什么?”
“技术指导。”?
周富低声说:“你会不会让男伴在专人指导下与别的女性亲热?”
“做他们的女伴,是非人生活吧。”
华真一直在擤鼻子,她解释:“我请教过医生,这不是敏感,也不是感冒,一说到亲热,鼻子即时不妥,一种自然连锁反应。”
“我要回家工作,你好好让鼻子休息。”
过几天,周富似挤牙膏般,缓缓压出一束絮丝,正设法组织,阅报,看到报上松新新片开镜图文,工作人员一字排开,统统俊男美女,连导演都一表人才,即使戏欠佳,人也已经足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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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富看得微微笑。
导演最终选角季方,记者怕观众不熟这个演员,另辟专栏介绍。
春寒,王绢却穿着吊带流苏小黑裙,短发,额角勒一条缎带,像四十年代默片中跳查尔斯顿的爱娇小舞女。
华真打电话来,“看到没?”
“看到了。”
“我时常想,一个写作人的长年孤苦寂寥,怎么可能得到偿还,原来,也有一日可以报仇。”
周富不承认也不否认,过一会,她只是轻轻答:“我只希望可以写得好一点。”
“另外一个演员俞至惠恐怕要失望。”
“他的处理方式确比较露。”
“试镜那么多次,却又得不到角色,真是。”
“社会资源有限,你得到的,一定是别人失去的。”
这时华真忽然没头没脑说一句:“我喜欢文森。”
周富觉得奇怪,“你一早知道文森对我们不感兴趣。”
“万一,万一----”
周富骇笑,“你何不直截问他。”
“我怕失望,富,你代我开口。”
“万万不能,我一向尊重别人私隐,这非得由你亲力亲为。”
“我喜欢他腼腆,称赞他,他会脸红。”
“文森确有一股书卷气。”
“陈总提醒你,已三个月没交新稿。”
“有人十五年、三十年没交新稿。”
“那些人不食人间烟火,周小姐,你则两头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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