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换你微笑(1)

作者:亦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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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换你微笑

亦舒

周富躺在床上,醒转已有些时候,天气阴雨,她根本没有意思起来, 被褥睡久没更换, 有些腻热感觉,更加舒服。

起床干什么?她失恋,又做自由工作,没有家人,世上有无这个人都一样,起床为何?

她想像在被褥之间腐化,消失。。。。。。

有人敲门,嘭嘭嘭,“富, 我知道你在里边,为什么不听电话?快开门。”

周富骇笑。 这是出版社编辑华真的声音。

“富,我不是追稿,没人急要你的稿件”

周富啼笑皆非,谢谢你。

“快开门,有好消息。”

周富逼不得已,把一块绒线披肩搭在肩上,去打开门。

门外果然是华真, 她一进来便捂住鼻,“又臭又闷。

她七手八脚打开窗户通气。

周富说:“别骚扰我。”

“失恋,失意,故此你失职,躲到郊外小屋,任由自己烂死,可是这样?”

周富无奈,搂着披肩团在旧沙发上。

华真快手快脚收拾厨房收拾厨房吃剩的食物,空盒,纸杯,丢进垃圾桶,又帮着把碗筷洗净,接着做两杯热咖啡,在冰箱找牛乳。

华真用手在鼻前拂两下, “富, 你身上有异味,多少天没洗澡?”

周富接过咖啡,茫然不答。

“大作家, 想想你的读者群,振作起来,他已经走了,不会回来,你烂死也无用。”

周富缓缓作出反应:“不是这个意思。”

“富,好消息。”

周富问:“我将得到永生?”

“松新心与出版社接头,要购买你大作电影版权。”

谁?

“富,你睡昏了头,国际名导演松新心。”

周富伸手搔搔头。

“你先淋浴更衣,这一觉睡了多久? 世上已千年。”

华真发觉地上一大堆画册,拾起一看,全是男子裸体摄影,水准极佳,艺术成份颇高,她整理好轻轻推进床底。

少男十四五岁开始看裸女杂志是等闲事,女性,到了今日,像她们那样成年独立,却还是收敛点好。

周富自浴室出来,一边用大毛巾擦头,“我想起了,那导演叫松新。”

“他本名多一个心字,去到美国, 删去一个字,如今镀金载誉回来,看中你的大作,大家都很高兴。

周富坐下。

”别窝着双肩,挺胸。”

“你(别)太高兴,导演们统统脾气古怪,这电影版权一事,他们拍了不买,或是买了不拍,原著前途飘忽。”

华真帮她添咖啡。

“总是好消息。”

“松氏挑的是哪个故事?”

“ 《世界换你微笑》。”

周富一听,不禁沮丧,“亏我想得出如此庸俗无聊书名。”

华真哈哈大笑。

“别的作者,出口成章,一本著名即誉满天下,只有我,死写死写。”

华真在抽屉翻出干净衣裤交给她,“与你出去走走。”

“陈总代你出价 -- 合约已经议妥送出。”

周富吃一惊,“这么高?”

“电影公司制作费动辄千万,故事是一剧之本,区区小数目,算得什么,志气需高。”

周富犹疑,“好似没有与我商量。”

“一时找不到你,是我挖空心思想起你在这里,搬回市区吧。”

“华真我实在不想再写。”

“这是什么话?”

“华真你知我从来不曾热爱写作。”

“没出息,十多年你每天说这句话。”

周富垂头。

“你失去大左也有些时候,去年十二月交过稿,迄今一片空白,周富, publish or perlsh。”

周富仍然不出声,泪水渐渐浮起。

“我不相信这是真的,周小姐,你贵庚,说起大左,你竟似十五岁少女般流泪。”

周富用手掩住脸。

“这大左一定有过人之处。”

华真记得那大左的确高大英俊,眼睛会笑似又不大说话,勇于付账,开得一手好车,擅煮普罗枉斯菜式,的确不可多得,还有些优点,恐怕只有周富知道。

华真轻轻说:“是你主动让他走的。 ”

周富抬起头,“华真,我想再睡一会。”

“不行!”

她硬把周富拉出门, 由她驾驶,载到市区,先往出版社签署和约,在开会商议年中书展周富担任何种角色,同事们尊称周富为“富户”,这个昵称时常叫她啼笑皆非。

会议结束大家一起聚餐,周富缩在角落喝啤酒,胃口欠佳,这一阵瘦不少。

有人说:“富户算是写作人中较漂亮一个。”

“如果愿意打扮更加出色。”

“她才不会为我们添妆。”

周富忽然想起,去岁新年,与大左参加舞会,穿一模一样的男装晚礼服,只不过,大左带粉红色缎子领带,她则选黑色,他们获取最佳情侣服装奖。

周富放下酒杯,“我先告辞。”

华真说:“我送你。”

周富在门口拥抱华真以下,“如果我喜欢女子,一定娶你。”

华真微笑,“可惜我也死硬派只爱男性。”

两人都笑。

“周富,一个人有一个人好,你说是不是。”

“我还是喜欢被人拥抱的感觉。”

“可是,我们很难叫男人真正满足,他们也不大可能叫我们完全快乐,双方都付出极大代价,浪费许多时间与眼泪。”

周富推她一下, “你, 由你来写小说。”

“富,用心写一个爱到要死的故事。”

“廿一世纪功利社会, 怎么写得出来。”

“我陪你去置新衣。”

“我足够衣裳穿到六十岁。”

“只有你一个女人会那样说。”

回到家,周富仍不能完全振作,她的脸随即挂下,静静查视电话露营与电邮,想看又眼困,百般无聊,电视也无好节目。

看着纸笔,恐惧突生,越放越大:天呵,怎么写得出,写什么题材?天下白行白业,竟会选择写作,太可怕了。

她纯靠大左鼓励:“你可以写,你一定要专心伏案好好写,我下午落班来接你出去吃冰淇淋,记住,你是瑰宝, 别人,他们都是屎。”

他真爱她,那样肉麻的话都说得出,周富全靠这种昧良心的麻醉剂,如今,断瘾似,写不出来。

她伏在稿纸上痛哭。

其实所有写作人都遭遇过这种阻碍: 心情欠佳,情绪高涨,心有旁骛。。。。。。全部影响思维,堵塞感觉。

她一时想不透:即使完成厚厚一叠稿纸,卖给什么人,谁会付钞票来换,呵真金白银买一个故事,又谁会要读,那么多七彩缤纷,有声响动作的娱乐,还有人心甘情愿静静读小说否。

越想越惊,周富觉得前途渺茫,如在浓雾摸索,一盏灯也无,偏偏她又失掉眼镜,她惨叫一声。

幸亏这时家务助理上门来工作,大声搞作,台台凳凳全部搬过来吸尘。

周富木着面孔看她操作。

12-21页( mimosangel 錄入)

佣人把一叠报章杂志放在桌上。

全屋机器操作嗡嗡声叫周富渴睡。

她打一个呵欠,同佣人说:“不要叫醒我,我自己要睁眼就随得我,否则,就这样大去,也是好事。”

佣人已经为她服务三年,听惯听熟这类牢骚,不以为奇,继续工作,她把食物像蔬菜牛乳果汁放进冰箱补充。

又把十个八个柠檬切开,放到碟上,辟味,不一会,满室都是柠檬清香。

佣人轻轻掩上门离去。

周富做噩梦:怎么写,字纸都变回白纸,她急得满头大汗,团团转,终于醒转。

看看钟数,已经第二天清晨。

又得淋浴洗头刷牙,周富尖叫一声。

门铃响起,她只得去开门,“又是你,你天天来干什么?”

门外是华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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