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城记(心慌的周末)(26)

作者:亦舒


陈开友答:“我们没有任何要求,不过张学人如胆敢对之之不好,我老人家亲身出马去割他头颅。”

之之闻言吓一大跳,惊魂未定,又听得舅舅的声音懒洋洋自身后传来,“不用劳驾您老出手,还有我同吴彤呢。吴彤,对不对?”

身为舅母的吴彤鼻音重重,“我们听姐姐姐夫吩咐。”

看陈开友的神情,谁也不会误会他是开玩笑,他绝对是认真的。

好好先生管好好先生,谁要是意图损害他生命中那三位女性,他就会拼命,母亲、妻子、女儿,都比他自身更重要。

季庄按一按他额上青筋,“你好去休息了,人来疯。”

陈知这时问妹妹:“你真的要结婚?”

之之点点头。

“那还装修小书房干什么?”

“我永远是陈家的女儿,非在陈家占一席位不可,随时回娘家,地位不变。”

陈知笑问:“这样霸道,累不累,要不要赠你一套风火轮?”

母亲说得对,之之自觉幸运,父母照应完她,现在轮到夫婿,无惊无险。

难怪之之一倒在床上就入睡。

她父亲在那边厢问她母亲:“之之有无嫁妆?”

季庄摊摊手,“我们两老限过去为婢仆吧。”

“我怕不好意思。”

“张氏是明白人,我们又没要聘礼。”

陈开友苦笑,“陈知娶老婆时还不知如何应付。”

“不知如何应付,就不要去应付。”季庄笑,“论到婚嫁,自然已是大人,让他们自己去搞。”

“不行,我非亲力亲为不可。”

“所以说你不懂管理科学。”

这话说到陈开友心坎里去,“就是呀,广荣兄也说我吃力不讨好。”

他们熄灯睡觉。

半夜,电话铃骤响。

陈知第一个醒觉。

他自床上跃起,呆半晌,意味到是有重要的事,抹一抹额角的汗,摸黑下楼去听电话。

之之也醒了,迷迷糊糊,只觉事不关己,已不劳心,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也不惊,翻一个身再题。

季力与吴彤根本没有听见电话铃。

陈开友惺松地同妻子说:“几点了?你去看看看。”

季庄一向任劳任怨,急急下楼。

只见陈知己接了电话,百色沉重,正唯唯诺诺。

季庄一身冷汗,莫非此事同陈知有关?要命。

陈知见到母亲,如逢大赦,“妈妈,是奶奶找。”把听筒交给季庄。

季庄听说是婆婆,反而放下心中大石,她昱叫一声惭愧,人怎么会不偏少,总会分轻重先后。

老太太在那头一味哭泣。

季庄问:“妈,妈,你怎么了?”一边对陈知说:“去叫你父亲下来。”

陈老太说:“季庄,我想回香港来。”

季庄立刻说:“回来好了,我们等你。”

“我要开友来陪我。”

季庄踌躇,这又是一笔额外开支。

老太太可不糊涂,她立刻说:“费用包我身上,季庄,你同开友一起来,马上去买飞机票。”

“那好,一言为定,买得到飞机票立刻来。”

季庄不得不敲定这笔数目,女儿的嫁妆都没有着落,焉能随意胡乱花费,人穷志短,不得不现实一点。

这时陈开友光着脚丫来表示孝心,“妈,妈”他抢过电话,“我们明天就来。”

老太太停止哭泣,又说了一会子,才挂断线路。

陈开友比白天还清醒,磨拳擦掌地骂:“没有那么大的头,却去戴那么大顶帽子,口口声声把父母接过去养活,你看,你看,弄出个大头佛,也不打听打听,老太爷老奶奶岂是容易服待的。”

他终于出净胸中一日乌气。

一抬起头,却看到季庄几近凄厉的责备目光,陈开友本来还想加几句注脚,一见妻子如此不悦,立刻噤声,唉,怕老婆就怕老婆。

什么叫家教,这就是家教。

季庄不想陈知看到父亲叱责姑姑,怕过几年他想起这等例子,亦以同样态度去对付陈之。

坐言起行,以身作则才是正途,闲时打骂几句,没空则视若无睹,有个鬼用,自己八百年不与弟兄姐妹来往,却盼望子女友爱,自己成日价践踏老人家,却空想子女孝顺听话,科线木求鱼。

季庄说:“睡吧,明天一早去抢飞机票。”

“赚死航空公司。”

还睡什么,天已经蒙亮。

季庄倒并没有十分牵挂婆婆。

老人同小孩一样,一不如意就哭,他们的眼泪有分量。

壮年人的眼泪最窝囊,谁敢在公众场所一不小心掉下泪来,准叫社会不耻:怎么,连这点能耐都没有,动辄淌眼抹泪,还混不混。

哪里还有哭的权利。

说季庄的泪腺早已退化也不为过分。

很明显,老太太不开心,或许是因为天气不好,或许因为女婿侍候不周,或许食物吃不惯,但并不是严重问题。

到了八点,举家出门。

之之已闻消息,她非常困惑,“妈妈,我不是自私,但是下星期三学人爹妈请我们,你俩来得及回来吗?”

“一定可以回来。”陈开友安慰女儿。

“才五天时间罢了。”

吴彤过来搂住之之,“我也是家长之一,我会代表你父母。”

陈知抬起头来,“还有我呢?”之之靠山奇多。

“不用改期?”之之尚问。

“我们停留一天,立刻带你爷爷奶奶回来,替你撑腰,别紧张,有空多出去玩玩。”

托熟人,轧到当天票子,不过要到东京转飞机,两夫妻于傍晚出发。

之之邀请学人过来玩二十一点牌戏。

季力与吴彤运气奇佳,赢得一场胡涂。

棋差一着,缚手缚脚,无论之之拿十九点还是二十点,他们总是多一点,即使是黑积,也会打和。

假使世事如棋,倒也十分棘手。

这个时候,陈知过来说:“各位,我有事与大家商量。”

奇怪,季力看着外甥,这个外号叫弹簧腿的小子自从长大之后就与他疏远,此刻又来讨好,有什么大事?

陈知坐在他们身边,“各位,我今晚想约朋友来喝杯咖啡。”

吴彤误会了,立刻又惊又喜,“好哇,你是不是想我们全体肃静回避?”

陈知咳嗽一声。

之之完全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她说:“且听陈知说下去。”

陈知说:“今晚来的,一共有三位朋友。”

季力嗯地一声,“是他们!”

陈知点点头,“不错,有一项要紧的议程需要一个比较清静的地方商议。”

清静的地方要多少有多少,陈知的意思大概是一个比较隐蔽的地方吧。

这上下,陈宅大抵也早为若干人发现是个秘密会议场地了。

季力苦笑,双手把一叠纸牌洗得会飞一样。

陈知说下去,“这件事趁爸妈不在我才提出来。”

之之问:“是最后一次是不是?”

季力扬起一条眉毛。

陈知答:“我已退会,不过仍然帮朋友一个忙。”

季力不悦:“不知道多少毛病出在这最后一次身上。”

陈知表现异常客观,“这间屋子人人有分,我尊重大家的意愿,我们投票决定。”

吴彤说:“少数服从多数。”

这样文明,季力陡然感动起来。

这样民主,还有什么事是不能解决的呢?

只见陈知与之之齐齐举起手。

吴彤说:“我对陈知一向投信任票。”也举起右手。

大家看着季力。

季力在陈家由始至终没有投票权,今次难免他有点受宠若惊,轻轻举手,“我此举并非因为反对无效。”

“谢谢你们,舅舅舅母。”

季力站起来,“之之,学人,我们去看场电影。”

陈知看看表,“各位在十点三十分可以回来。”

之之正用各式各样的姿势举着手,闻言平直地用力伸出左手,口中叫:“HAIL!陈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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