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所有女孩(8)

作者:亦舒


三部升降机坏了一部,人挤,大文走楼梯。

走到七楼,忽然听见呻吟声,大文抬头看去,只见八楼没有灯,可能灯泡坏掉,维修部尚未发觉,他往上走,又听见“啊”一声。

大文寒毛竖起,梯井空荡,发出回音,叹息声恐怖,他第一个想到有鬼。

随即,他笑了,他轻轻踏前,看到一对年轻男女在八楼与九楼之间拥作一团。

大文已经成年,即时知道这是什么一回事,他无地自容,为什么不乘搭升降机,为什么要走楼梯?这可是杀身之祸,不不,不是他们是他陈大文。

刹那时他决定从原路下去,立刻转身。

可是有人醒觉:“有声音,听。”

两人匆忙站起,应在匆忙间,大文看到一双小巧银色凉鞋,鞋头点缀着一朵花。

大文闪身自七楼门口逸出。

感谢相救

他额角冒出汗来,连忙走到电梯大堂。

他的功力也相当厉害,全身而退,若无其事地走进人事部。

王子晴看见他说:“大文,广告部李晶玲找你,她有话说。”

大文有点纳罕。

“去吧,不是坏事。”

这班年轻女子,都把他当作小北,真是大文福气。

到了广告部,李晶玲迎出来,“大文,这里。”

小小会客室准备了蛋糕与咖啡。

“大文,你尝尝我私伙红宝石蛋糕。”

大文轻轻坐下。

她开门见山问:“大文,你可愿到广告部工作?”

大文看见她浓妆的脸,“我没有专业资格。”

“边做边学,你做我徒儿吧。”

大文知道这是一般年轻人求之不得好机会,他却咳嗽一声,“我没有大学文凭。”

李晶玲笑,“我也没有。”

大文到这里不得不讲老实话:“我比较适合邮递室工作。”

李晶玲看着他,“子晴说过你是怪人没错,你一人洗脱邮递室颓风,把工作程序整理得井井有条,把拣信送信当作一件正经事来做。”

“哪有你们说得那样好。”

“既然如此,你应是个上进聪明的人,为什么情愿在邮递室工作?”

“职业无分贵贱。”

李晶玲笑,“我们都这样教小学生,十足谎言,真是罪过。”

大文但笑不语。

“我说不动你,这样吧,你几时想调职,随时同我讲。”

大文松口气,“我明白。”

她叹一口气,放松肢体,“大文,我感谢你与刘伯相救,还有子晴雪中送炭,能在英龙找到三个真心之友,也算幸运。”

“啊,千万别放在心上。”

“你们或许奇怪,平时精灵的我怎会失足吧。”

大文不方便发表意见。

她有刹那间失神,露出弱态,可是刹那间又振作起来,“只好说是运滞。”

注意鞋子

大文点点头,这也好,不怨天,不尤人,运气不好,摔了一跤重的,不怕,跌倒爬起,从头来过,谁不犯错呢,不过,切记同样过失不可错两次。

“大文,有什么要叫我做的,尽管说。”

大文很替她高兴,坚强是生存首要条件。

他低下头,看到李晶玲脚上穿着缕空露趾紫红色高跟鞋,大文这才发觉女鞋恐怕有千万款式,各有巧妙,设计几乎是种艺术。

没想到大文自这次意外起,开始注意各人鞋子。

婉拒调职后,大文心安理得回到工作岗位。

刘伯问:“这叫自我放逐?”

刘伯的黑鞋头已经踢得脱色,是双旧鞋,各同事多穿球鞋,脏得连鞋带都是灰、黑色。

鞋如人生,看到鞋子可以猜到主人性格。

茶水部小明把鞋跟踏扁当拖鞋穿,真是懒人。

接待部小娟誓死穿三寸高跟鞋,风雨不改,毅力惊人。

至于陈大文,他有三双同款同色白球鞋,可以放入洗衣机洗净,整洁舒服。

“广告部与宣传部都有出息。”

原来是刘伯还在讲刚才的事。

大文早已丢在脑后。

周末,他去张医生处还书,她临时有急事赶回医院,来开门的是红荔。

她笑笑说:“我是夏红荔,记得吧。”

这真是大文所知最好听的名字。

“我正想吃哈密瓜,切开一个人又吃不守,你过来吧。”

红荔用水晶盘子捧出淡粉红色瓜肉,叫人垂涎欲滴。

她穿着一双绣花鞋。

这几天,大文忍不住到处找那双银色凉鞋,他不止一次警告自己:猥琐并无止境,不得任性!可是不知

不觉,一低头,又去看人家脚上鞋子。

“师傅,那是张医生,叫我们别同你说话,因为你不喜对白。”

大文说:“我想再借几本书。”

“想读什么?”

“你请推介。”

红荔说:“我看到医学报告头痛,我读医科是因为全家是医生,连三岁小侄儿都拥有一具听筒,我爱读

小说,你看《红楼梦》吗?”

“不是我那杯茶。”

“那么,读史丹培克吧,如嫌太悲忿,那么,看法国存在主义,要不,读中国大陆现代作品。”

“会不会读得哭?我不想太沉重。”

红荔叹息,“这是读者心声:太沉重实在吃不消,并非肤浅,而是生活已经十分辛苦。”

十一

大文再访张医生的家,但她有事外出,大文与医科生红荔互相闲聊。 这个医科生很有趣,不但外形娇媚,且有股懒洋洋过早看透人生的味道。

她问:“听讲你已经在工作?”

大文点点头,他轻轻说:“我还有点事,告辞了。”

“我送你一程。”

红荔用一种浓郁果子香香水,坐在她身边,是一种享受,大文忍不住陶醉。

第二天,大文把邮车推到三楼,时间还早,女职员三两成群在讨论昨晚电视长篇剧内容。

可怜,都是少女,花样年华,全献给荧幕上的镜花水月。

她们叽叽喳喳地说:“女主角其实最木,只得两个表情,不是傻笑,就是‘噢’一声低下头,戏中反派全演得洗炼,而且,真想不到坏人也有内心挣扎,也会痛苦落泪,有层次有深度怜,都是少女,花样年华,全献给荧幕上

“不过女主角得到所有的爱”

“所以叫主角嘛”

“唉,我在家在外头都只是二三线角色“”

“有人那样钟爱她,不枉此生”

这时有人看到大文,“喂,文哥,替我们看看影印机为什么卡住纸张”

“他又不是工程部”

“上次工程部骂我们不小心”

大文一声不响走到影印机旁检查。

她们转身继续话题:“他那样爱她,平时傲慢严肃,一见到她便眉开眼笑”

“我很害怕那几个反派婆子阴森嘴脸,我的大嫂二嫂,就是那种面孔,我已经受够”

大文换过颜料,把卡住的纸取出,影印机恢复功能。

女孩子们欢呼:“大文,你真好”

大文一声不响推着邮车离去孩子们欢呼:“大文,你真好。”

——所有女子都值得怜惜,要善待女子,保护她们,把好的衣食留给她们。

大文记得在极小的时候,大约只得六七岁,母亲就那样对他说过—所有女子都值得怜惜

母亲极之懂得打扮,她最喜欢的颜色是知更鸟蛋壳青,常用一种叫午夜飞行的香水,还有,卧室里永远有一小束紫色的毋忘我。

不久她就生病,再过一段日子,大哥被送到寄宿学校,她离开世界。

大文对母亲所有记忆都是美好的,她永远年轻漂亮,从来没有机会唠叨他

毁尸灭迹

中午近了,茶水间的微波炉忙个不已,女生把便当煮热,打开,哗,香闻十里:百叶结烤肉、煎蛋角、蒸鳎沙鱼……叫大文垂涎若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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