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芬郡奶油(18)
作者:亦舒
雅量要多一杯酒,与旧情人走到露台。
尼可莱耶视线一直没离开过妻子。
露台晚风清凉,带来诗意,赫佐轻轻在她耳边说;“早知这样痛苦,当初不该放你走。”
“你太客气。”
“你快乐吗?”
“你认识我,你说呢。”
“开头一定很刺激快活,华顿著名倜傥风流,往后,就难说了,你怕管束,故意选择与西方男子来往,可是,我们也是男人,我们也有占有欲,我们也会妒忌,我们也有规矩,你却似一阵不羁的风,渐渐你会不自在。”
雅量苦笑。
“丹麦人很能满足你吧。”语气微酸。
雅量抬头,“你也从未叫我失望,赫佐。”
赫佐眼睛都红了,“很多朋友以为我不能忘怀你独特异国美貌,其实是你的豁达大方,我打了你,你也不生气。”
雅量答:“我忘了。”
她改变话题问:“那颗血红色钻石可好?”
“已被汶莱花蒂玛王妃镶成戒指。”
雅量微笑。
“你手上婚戒宝石并非上等。”有点赌气。
雅量轻轻说:“我要回座上了,很高兴见到你。”
“雅量,这是我的名片。”
雅量轻轻接过,放进小手袋内。
这时,一个高大身形向他们走近,那正是雅量丈夫,他伸手出来,“是赫佐先生吗,我是尼可莱耶华顿,我们终于见面了。”
握完手他用手把住妻子腰身,他放在她腋下的手位置略高,拇指碰到她的胸脯。
他这样说:“菜式糟糕到极点,我并未吃饱,我们到坛根院去吃大卤面。”
赫佐听见,向前踏一步。
尼可莱耶客套地问:“赫佐先生,你可要与我们同行?”
雅量不出声,她觉察到丈夫在她腰身的手渐渐收紧。
赫佐犹疑,他看着她:“雅量――”
雅量微笑,“你不是想吃面吗。”
他跟着他们上车。
雅量坐在中间,她一向不多话,气氛不算尴尬。丈夫与赫佐谈到葡萄酒学问,赫佐忽然轻轻说:“我记得雅量在黄昏喝克鲁格蔷薇香槟。”
尼可莱耶答:“她牛饮。”
他的手渐渐不规矩,放到妻子大腿轻抚。
他在示威。
进到面店,老板招呼他们在角落坐下,“尼克,好久不见,想吃什么?”
“有无卤面?”
“大热天吃凉面如何?我给你做鸡丝香露笋凉拌,我知太太爱吃牡丹腰,再给你炒一个青菜,喝青岛啤酒可好?”
丹麦人分明是熟客。
菜上来了,雅量眼睛一亮,立刻快活地吃起来,两个男人爱慕地看着她可爱自然的馋相。
尼克轻轻说:“这样贪嘴,却总也不胖。”
他看到妻子嘴角酱油,用手指替她揩去,终于忍不住,他轻吻她嘴角。
犹太人食不下咽。
这里司机忽然走近与尼可莱耶说了几句。
他说:“对不起,我要到车上听一个电话。”
他一走开,赫佐便说:“他极之钟爱你。”
雅量还是不出声。
“可是自你眼眸里,我看出你的心已变。”
雅量忍不住笑,“你讲得虚玄。”
“我是过来人,我有经验,我自错失中学习,我已知道该怎么做,雅量,再给我一次机会,你那么喜欢喝葡萄酒,我在卑诗省渥其那根谷有四百亩葡萄园,赠你如何,你可酿私人汽酒招待朋友。”
雅量微笑。
“我仍然爱你。”
雅量低下头,“为什么?”
“我已问过自己一千一万次,我也不明所以。”
“爱真是刻薄。”
“雅量,回到我身边。”
雅量轻轻说:“赫佐,我心中已有别人。”
他震惊,愣住:“你背夫别恋,雅,你全无道德。”
雅量扬一扬眉角。
“雅,你年纪不小了,这样放肆任性,有什么益处?”
雅量站起来,“这里人多,我们站到门口去等尼克,空气流通些。”
赫佐伸手轻轻抚她脸颊。
这时尼可莱耶走近,赫佐对他说:“我想在道别时亲吻雅量的手。”
尼克大方回答:“请便。”
雅量提高声线:“对不起,我不是两个男人的转运货品,赫佐,你的车子来了,尼克,你跟我回家。”
两个男人苦笑。
上车开门,尼可莱耶力气大,他把妻子移到怀中,掐住她喉咙。
他低声说:“我极少妒忌,今日是例外,我问过英使馆人员,他们说赫佐打听到你会出席,要求与你同坐,看得出他仍然爱你。”
雅量紧紧搂住丈夫腰身。
“但是我自你眼睛看出,你对他已全无余情。”
又是眼睛,连杨雅量本人也不知道这是双怎么样的眼睛。
“雅量,我要跟你讲一句老实话。”
她看着他微微笑。
“倘若你对我不忠,我会杀死你,把你切成一块块吃下肚里。”
雅量吁出一口气。
“先吃这一块。”他捏她的面颊。
他并没有把赫佐放在眼里。
第二天清晨,雅量陪他吃早餐,每一日,无论天有没有亮,雅量决不睡懒觉,她陪他喝一杯咖啡,送他出门。
他对她说:“昨晚那个电话是翡丽柏找我。”
翡丽柏是他的小女儿,大的叫歌诗玛,即宇宙的意思,欧洲人的名字是那般动听.
雅量看着他。
“翡丽柏已征得她母亲同意来京度假。”
雅量一怔,呵是,差些忘记他是两个女儿的父亲,无论他结多少次婚,女儿还是女儿。
“请你叫佣人准备客房,食物与节目由她自己安排。”
雅量点点头,真没想到,终身致力逃避,结果还是做了人家的晚娘。
想到俗云“她端出了晚娘的脸”一说,雅量不禁笑了。
大丹出门上班。
他并没有征询她的意见,他只是知会她:女儿会来度假,住多久?他并没有讲。
佣人得知华顿先生早已有女儿,大吃一惊:“她几岁?”
雅量想一想,“约十一岁左右。”
“是,我会叫厨子做汉堡薯条。”
稍后雅量回到学校。
她说:“今日的诗篇,与莎翁的《王子复仇记》有关。
同学们大声呻吟:“不,不。”
“该剧中,悲惨的奥菲利亚在发疯之后临终前不住吟唱十分露骨不雅的民间诗歌,试举两个例,描述她的心态,并且说一说,王子是否真正爱她。”
有人说:“不如叫我们‘演译宇宙,举两个例如’。”
杨教授一本正经想了想,“好主意,不过,可惜我不教天文物理。”
下课后她在大学泳池游了两个塘,心情渐渐平复,她同自己说:尽力而为吧。
那天晚上,大丹对她说:“今夜有月色,我俩出去散步。”
他叫司机驾车尾随。
那月亮如银盘一般,大得像要随时堕下,几乎可以看到嫦娥正在哭泣那碧海青天。
雅量轻轻吟:“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
他吻他的脸,“什么话都叫中国人给说尽了。”
他看有刨冰小贩,“给你买一个莲子冰。”
正在享用,忽然之间,雅量觉得背脊一痛,她吃惊闪避,立即臂了又吃了一记。
她觉悟到有人向她扔小石子,连忙躲到丈夫身后。
巷子对面有人骂过来,“贱女人嫖外国人,不知羞耻,中国男人死光了?”
雅量啼笑皆非,原来是喝干醋。
司机连忙下车,“太太,打痛没有,快上车,我们报警。”
雅量说:“小事,我们回家。”
司机忍不住与那两个恶少论理:“你们扮义和拳?人家是正式结婚的夫妻,你说什么脏话?你才有辱国体。”
雅量叫住他:“阿忠,我们走吧。”
司机悻悻然:“抓到派出所听他还多嘴不?”
车子驶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