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消失的井池(2)
作者:郭敬明
“你该改改你的作息时间了。你还记得明天开学么?”颜徊对着浴室里问。
“啊?快开学啦?”压根儿忘记了这档子事儿。
“所以我来找你,一起去买书包吧,”颜徊看了看他挂在墙上的那个书包,“你的书包不是也坏掉了么。”
“是的,因为毕业吃散伙饭那天被你踩了六脚。我还记着。”因为刷牙,所以声音含糊但还听得清楚。
颜徊也记得。
初三毕业吃散伙饭那天,所有人都喝高了,啤酒泡沫洒得满地都是。也不知道是谁说了句初三的一切都他妈见鬼去吧。这一句话就像咒语似的突然砸落在每个人的头上,然后所有人就跟鬼上身一样集体从包里拿出那些试卷参考书字典风油精等等等等,能撕的都撕了,能摔的也摔了,实在搞不动的就泄恨似的踩两脚,别提多兴奋了,特别是那些平时一副鸡都能咬死她般娇弱的女生,也异常地凶猛,像是冲在战场最前沿的革命战士,就差撕开胸口的衣服大吼“向我开炮”了。毕小浪和颜徊合力踩扁了一个书包后,毕小浪勾着颜徊的肩膀,摇摇晃晃地眯着眼睛打量着地上那个面目全非的书包说:“哈哈,真解恨……就是有点眼熟,有点像我的……靠!就是我的!”
毕小浪一边拿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走出来,“可是我老妈还没给我钱,”抬手指了指写字台上的那个机器猫,“就它肚子里有十几个硬币,我估计能买个好一点的塑料袋。”
“我有钱。我送你个好了。你弄好了没?弄好了就走。”
“……你哪儿来那么多钱?”
“你管我,老子有的是钱。”
“……”
夕阳从井池的西面倾斜着照过来,照穿了一整条街。
树荫摇碎了冗长的沉睡的夏天。橘红色的光点铺在路上,有着模糊而光亮的边缘。夕阳铺在每一片爬山虎的叶子上。于是围墙也变成金黄色。风吹过去,叶子翻出灰色的背面,于是围墙又变成灰蒙蒙的一片。
(3)
金黄色。灰色。灰色。金黄色。
夕阳照着往回走的两个男生的后背。一个两手插在口袋里,一个双手交叉在脑后,一边走一边踢着路边的石头。
而相同的地方是他们的背后,大腿的地方,都是一个黑色的NIKE背包,往上是长长的斜
背的黑色肩带,越过青春期男生日渐宽阔的肩膀,消失在肩膀的另一边。
毕小浪的语录是:我喜欢NIKE,因为那个钩看得很顺眼。我希望我的试卷上都是NIKE!全是NIKE!
——夏天就快要过去了吧。
——嗯。可是……不想告别夏天。
闹钟响起来的时候毕小浪习惯性地伸出手去拿起闹钟扔了出去。现在用的这一个闹钟有着橡皮球的外壳,丢出去撞到墙壁或者地板还可以跳来跳去,怎么丢都弄不坏。这是江红花的伟大发明。因为毕小浪已经摔坏无数个闹钟了。
丢掉闹钟后也不知道闹钟滚到了哪个角落。反正声音小了很多。毕小浪闭着眼睛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可是睡着睡着总觉得不踏实。也不知道为什么。于是继续睡了半个小时之后一个翻身,毕小浪就像五雷轰顶般地觉悟了。
“老妈我今天开学啊!你有点做母亲的样子好不好啊!”
刷地拉开抽屉从一堆纠缠在一起的衣服里扯出衣服和裤子。
“妈有没有吃的啊?”
水龙头哗啦啦地流水。牙膏喷在水槽边上。
“妈……”毕小浪打开妈妈房间的门,然后看到同样的闹钟被丢在了地板上,毕小浪当时扶住额头有点脚软。
胡乱地洗了把脸,然后从冰箱里倒出一大杯冰橙汁喝下去。然后又拿出一盒罗森里买的饭团。然后吼了一句“江红花我上学了”。然后把书包甩到肩膀上去,又垮着脸嘀咕了一句“哪有做人家妈妈的样子啊”就跑出去了。
太阳升起来,照在冰冰乐的招牌上。
毕小浪一边把昨天去新的学校领回来的校服往身上套,一边朝井池的街转角跑,那里是去学校的公车站点。穿好衣服他拿出手机打给颜徊。
“喂,我马上就到你家门口了,你快点出来啊。要迟到了。”
“……我在学校搬桌子……马上开始全校开学典礼了……”
“……问候你大爷!你起床不叫我!”
“我打过电话给你了,”电话那边的人变了个怪腔调继续说,“您播打的用户已关机。”
“……那问候你阿姨……”
季节拉着扶手,随着公车摇晃着朝学校开过去。
今天是高中开学第一天。在季节从小到大的意识里,因为看了太多的漫画和日剧的关系,于是心里认定了开学第一天总是有新的帅哥可以发现的。而且,在松山一中里,本来就是男生占压倒性的格局。在市一女和建安中学的学生口中,松山一中的别名就是松山男校。甚至在学生家长的口中,都会出现这样的对话:
——听说你家小姑娘要考松山一中啊?
——嗯,是啊。
——好好的干吗考到那种男校去呀,会被带坏的。还是考市一女比较好啊,都是女孩子,不容易学坏。
而且在季节的印象里,这三所学校你死我活地斗争到现在,矛盾源远流长,像是从秦朝就开始了一般。仇恨无可化解。市一女出了个文科状元,松山就一定要出个理科状元,然后建安拼一条命也要去拿个数学竞赛金奖。
像三个杀红了眼的武林世家。
而季节的处境就变得很尴尬。她于市一女初中毕业,然后考进了松山一中。于是在众人疑惑的议论声中“帅哥满山跑”就成了季节安慰自己的一个很大的理由。
季节早上起了个早,洗澡洗头磨蹭了半天,把头发夹直了又弄卷,然后又夹直,既想美美地去学校可是又必须穿规定的校服,最后只能很闷骚地在头发上别了个可爱的草莓发夹。就这样搞了半天,弄得几乎要迟到。
跳上公车的时候,季节内心的独白很澎湃。
“老娘一定要血洗初中没人追的耻辱呀~”
公车发出突突突的声音靠站了。季节抬起头看见是井池的站牌,于是内心升起了“放学后应该过来逛逛,老师说新学期新气象嘛”的念头。然后在关门的瞬间一个穿白衬衣的人跳上了车。门咣当在他身后关上了。那男生喘着大气,然后朝车厢中间走过来,一边走还一边瞪那个司机,似乎在埋怨关得太快。
然后那男生在季节身边站定了。长手长脚的男生朝上面伸手抓住了吊环,而且都还不用伸直就能抓住。不像季节,伸直了才勉强碰到,于是只能抓着面前座位的靠背。
黑裤子,裤子口袋边上是一条半厘米长的金色滚边。白衬衣,肩膀上两根金色的肩线。肩头上一枚白色的扣子。
(4)
哦,原来也是松山一中的。
再打量就看到中等长度的头发,似乎有点硬。乱糟糟地竖在头顶上,像头狮子。眉毛很粗。眼睛大得放在男生脸上有点过分。鼻子很高。嘴巴……嘴巴上还含着交通卡。
嗯。算是个好看的男生吧。正想着,却发现男生也转过头来看自己,于是当下有点慌乱。尽量控制着脸红,装作很镇定地去眺望窗外的美丽景色。心里窃喜的台词“老娘终于也有今天……”才说到一半就觉得有点不对,回过头去发现男生看的并不是自己的脸也不是那枚可爱的草莓发夹而是自己的胸。
季节有点怒了,“讨厌。”虽然是对着窗户外面的马路骂的,不过也足以让男生心领神会。
男孩子拿下嘴里的交通卡,指了指她,表情很严肃地说:“喂,说清楚啊,谁讨厌啊?谁讨厌来着?我看的是你的胸牌,又不是你的胸。紧张什么呀。”
声音太响,全车的人都回过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