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糖只有你(30)
作者:亦舒
“我的鞋子不见了。”
“你只得一双鞋?”
“高跟鞋只在公司介绍会才穿。”
长者舞会
过到对街,衣恩走到一辆车子面前,打开车门。
杏子一看,意外见到辆九座位客货车。
衣恩示范,一按钮,座椅会得塌下变成一张小床,后座玻璃漆黑。
杏子用手掩嘴,笑得站不直,弯着腰蹲下。
衣恩扬起一角眉毛,“至少你笑了。”
杏子上车问:“去哪里?”
“先吃云吞面。”
一路上杏子虽不说话,但忍不住咧开嘴笑。
他带她到一间上海馆子吃清淡可口的芥菜云吞,这西洋儿十分懂得饮食文化。
他用沪语与侍者交谈,杏子诧异,“你谙中文。”
“我在雍岛读到高中。”
吃完晚饭他把车子驶往大学。
在红灯前他轻轻握住她的手,“杏子,我很喜欢你,我们可以约会吗,有你作伴是那么开心。”
杏子不出声。
他比她纯真得多,看样子他有一颗完整的心。
这次约会与杏子上一次完全不同,他很外向,带她到处走。
车子停在大学附设的社区中心附近。
推开大堂门,发觉是夜正举行长者舞会,灯火通明,一队乐队奏着太祖时代音乐,白发公婆正翩翩起舞。
杏子非常高兴,这是一个好地方。
衣恩把她带到茶点站,杏子看见有宾治酒,连忙勺来喝。
只有他们一对年轻人,一位白发婆婆毫不羞涩,上前邀衣恩做舞伴,他朝杏子眨眨眼,带婆婆下舞池,杏子笑得合不拢嘴。
她也不愁寂寞,有老先生走近,“我不想你做墙花,蜜糖”,杏子很乐意与他跳四步慢舞。
三支音乐之后,乐声变得轻快,正是明媚的swing拍子,衣恩回转,紧紧握住杏子腰身。
他说:“你笑容灿烂。”
“今晚真开心。”
他拉住她的手,把她甩出去,旋两个圈,又拉回来,杏子怕摔跤,可是又深觉享受,咕咕笑不停。
42
他热了,脱去外套,解开领口,把杏子带到天井石凳上坐下。
杏子一抬头,看到星光灿烂,她不禁轻轻吟道:“如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混血儿没听懂,但也知道是两句缠绵遗憾的诗句。
他握着她的手,杏子转头在月色下看他,他才松开衬衫第一粒纽扣,杏子已可以看到他茸茸汗毛,她别过头去,不敢轻佻。
衣恩轻轻说:“我就住在附近:你若有兴趣,可以参观舍下。”
杏子低声说:“下次或许。”
“你放心,我答应不会非礼你。”
杏子想说:那多令人失望,可是终于忍住,祸从口出,她那爱挑逗调笑的习惯,真非要改过来不可。
他与她散步通过大学后座,来到一列小平房。
那天晚上,月亮像一弯蛾眉。
他打开门,请杏子进去。
原来他的住所也没有客厅,只见一张大桌子堆满功课卷子、文件、书籍,书架子客满,索性堆地上,满坑满谷,都是书册。
墙壁上挂着白板,写满数学公式如{……},还有许多曲线图表,以及学生们的评语、怨言、漫画,有趣之极。
衣恩说:“你的家居一定整齐得多。”
杏子微笑,才怪呢。
他低头凝视她,“你不太说话,心事无从得知。”
杏子仍然不出声,她走到一具地球仪前面细看,“这当然是月球,那椭圆轨道上又是什么?”
“哈利彗星。”
杏子笑:‘当然,牛顿与哈利用微积分计算彗星每六十年经过地球上空,准绳无比。”
过一会他轻轻说:“时间不早,我送你回去。”
他遵守诺言,载她回家。
恍然若失
在门口他忽然轻轻说:“杏子,我不是没有经验----”
杏子扬起一条眉,觉得好笑,为什么坦白陈解?她只得说:“我倒是不重视这一点。”
衣恩也忍不住笑,“----但是每次与你在一起,我都觉得兴奋莫名。”他把她的手按在胸前。
这并非好事,杏子缓缓缩回手。
“杏子,明晚大学有一个筹款会,你可乐意出席?”
杏子答:“我不擅长交际,明晚我要赶工。”
“那么,我们再联络。”
杏子转身,他拉住她,但终于没有大胆吻她。
杏子回到家,长叹一声,埋头苦睡。
第二早她与同事巡地盘,头盔、硬靴,从一楼验到三十楼,少点精力都不行。
中午在地盘附近吃饭盒子,同事叫苦连天。
回到办公室,两人又汗又脏,同事返家淋浴,杏子一直写报告到六点。
下班走到楼下,她恍然若失,寂寥如黑雾笼罩,她到画廊找玛嘉列聊天。
隔着玻璃门杏子看到阿玛正在陪客人参观陈列品,她不想打扰,打道回府。
她舒服地洗一个热水浴,靠床上读报,有点后悔没出力留住那可爱的混血儿,倘若他从此不再出现,她会思念他。
电话响,杏子奔过去听,对方却是阿玛。
“为什么过门不入?”
“我见你正忙。”
“乐平告诉我:两个孩子已经上唱游班,他俩顽劣无比,竟然爬上老师背脊当马骑,被开除出校,我不是一个黑心的人,不知怎地,只想大笑!试想想,在学前班被踢出校,哈哈哈哈,乐平自讨苦吃。”
杏子也笑个不已。
她睡得极甜,不知过了多久,电话又响,铃声不住,她只得挣扎起床,惺忪间看闹钟,凌晨三点。
三样物件
这会是谁?
“石小姐,对不起吵醒你,我是夜更屋宇管理员阿黄。”
“有什么事吗?”
“石小姐,有一部车子,停在访客位已超过三个小时,我有点踌躇。”
“啊。”
“那男访客昨晚十一点半就来了,问我:石小姐在家否,我说你傍晚下班回来就没再出来,可是,他又不让我通报,不过,人也没走,一直坐在车内不动,石小姐,你可要我向他查询,抑或报警?”
杏子愣住,“多谢你通知我,这个人,他开什么车子?”
“一部极小的两座位那种环保车。”
“什么颜色?”
“黑色。”
杏子松一口气,“不妨,那是我朋友,我立刻下来。”
“石小姐,你单身女子需要小心。”
“明白。”
杏子洗把脸,披上大衣便走到楼下去看个究竟。
果然,那辆小小史麦车停在访客位上,她走近,探近看,微弱灯光里看见衣恩靠在坐垫仰着头像是盹着,那么高大的他坐在狭小车厢里是何等不适。
杏子敲敲车窗,他睁开双眼。
杏子拉开车门,坐进去。
她轻轻说:“考林斯教授,你在这里干什么、什么时候来、又为什么不按铃?”
不料他呜咽一声,握紧杏子双手埋头进去。
“车里很冷,你有话要说?”
他抬起头,鼻子通红,浓睫濡湿后一搭搭,像那种廉价做坏了的假睫毛,英俊的脸更加可爱。
杏子有点心痛,“衣恩,什么事,说给我听。”
他声音很低:“昨晚宴会完毕,才十点多,我实在想你,于是带了三样物件,开车到这里。”
杏子想一想,觉得可疑,“带了什么?”
“一瓶香槟,一块巧克力蛋糕。”
“还有呢?”
“一袋安全套。”
杏子不禁好笑,“为什么不上楼?”
“我的意图是如此明显,真无地自容,过不了自己那关,故此踌躇,不是说我不想,但我知道还有其他因素,于是又不舍得走,这样来来回回,反覆考虑,天都快亮了。”
杏子微微笑,啊,是这样。
43
可是这时,他忽地哽咽,“我骤然明白,我已经爱上你。”
他语音凄苦,他也知道爱上不论谁都会吃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