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糖只有你(12)
作者:亦舒
这时忽然有人说,"亨利米勒说过,那感觉如此美妙,是因为它短暂而且是偷窃而得。。"
杏子蓦然抬头,"谁,谁那么说?"
第二早,家务工人抬出一整箱酒瓶丢掉。
杏子一个人在家,没事做,看英国广播电台摄制的整套珍奥斯汀剧集,该作者把男主角分类:不名一文、每年收入一百磅、每年一千磅以及一万磅。女子也是,有妆奁一定嫁得出去,木门对木门,竹门对竹门,特别美丽的除外。
杏子愈看愈乏味。
她转向新闻台。
"……警方今晨接报,环头路兴隆大厦有家庭暴力事件,警员赶到,敲门要求进内调停,不料屋主一声不出隔着木门便开枪一响,正中警员左腿,伤势严重,大量警员及救护人员感到……"
照例现场一片混乱。
在警车闪光及记着拥撮下,杏子冷不防看到她心中挂念的面孔。
她站起来,哎呀,王治山。
他回来了。
荧幕上他只闪了一闪,可是杏子已经满足,他同她记忆中一摸一样英伟,仍然穿着西装,站长军装警察身后,沉着监察现场。
他像是刚理过头发,浓眉也照样打结,高大身形端庄威武。
杏子微笑,有些时候,她也以为她把他想得太好,科室多日不见,他只有比她想象中更加漂亮。
表明心态
杏子双手较差按着胸口,安抚心脏。
她拨电话同钱律师商量,"我应向哪人标明心态吗?"
钱律师不以为然,"他至今不明你心意?他是瞎子,抑或是木头?"
杏子气馁。
"去,上门去,同他说个明白。"
"倘若他拒绝呢?"
"那是他没有福气。"
杏子笑起来。
"最后通牒,之后大家心死。"
"明白。"
荧幕上记着这样说,"本市今日流入不少非法枪械,警方认为需要警惕……"
杏子考虑四十八小时之后仍未能提起勇气。
一日,往学校途中,她忽然转軚,把车子直驶往警局。
半晌有秘书出来问,"哪一位要求见王警司,有否预约?"
杏子已经满面通红,"我叫石杏子,我想见一见他。"
秘书替她挂上访客证,"请随我来。"
经过走廊,秘书在一扇木门前停下,敲一敲,"王警司,石小姐到了。"
推开门,杏子看到他自办公桌后站起来。
杏子深深吸一口气,靠墙站稳,轻轻说,"王治山,好久不见,还好吗?"
他走到她面前停下,微微笑,"杏子,是你,找我有什么事?"
杏子觉得讲老实话最好,"我来看你,我牵挂你,我每天都想起你。"
我那个纸扇在办公桌前站定,动也不敢动,他听出少女语气里有太多眷恋,她稍微沙哑的声线中还带一丝无奈凄婉,他若还不知她心意,已经不好算是男人,他觉得前所未有的震荡。
王治山看着少女苹果似双颊,晶莹大眼,丰满嘴唇,布置说什么才好。
她穿着一条烂得不能再烂的军人裤,尺寸太大,要在腰间摺一摺,以免堕下,露出半颗肚脐,小背心外罩一条皱皮夹克,该等中性打扮在她身上,却说不出诱惑,性感在这女孩来讲是一种看得见的颜色,叫中年男子目眩。
两人一直凝望,杏子靠得墙壁更紧,她觉得全身关节乏力,不靠得紧些会软蹲在地。
十七
杏子接近贪婪地看着他,她吁出一口气。
这是王的助手欧信推门进来找他签名,门才推开缝子,她已觉触气氛有异。
欧信觉得房内有一句旖绵的张力,她从未见过王治山目光中有那许多爱恋,而站在他对面的不知名美少女访客,更加泪盈于睫。
欧信连忙不发一言退出掩门,像已偷窥到不应看到的景物一样。
她震惊,她从未见过铁汉般上司如此动情,这少女是什么人?
室内他俩却浑然不知有人推门张望,半响,王治山轻轻问,“你耳朵伤势如何?”他侧头去看。
杏子拨开头发,“是这一边。”
阳光下她耳朵透明,形状像一只小小贝壳。
王治山说:“痊愈了,我替你庆幸。”
杏子轻轻抱怨,“这些日子,我都看不到你。”
王低头,声音更低,“我与你母亲已经分开。”
杏子说:“我听说了,是和睦分手吗?”
王治山答:“大抵不是,我猜想以后也没有机会见面。”
“为什么?”
王治山为难,“杏子,我不谈论我的案子,我也不谈论过往女性伴侣。”
“啊,那是美德。”
放弃所有
杏子鼓起全身勇气,向前走进两步。
她轻轻问:“我也听说你已离婚,现在你已是自由身。”
王治山实在忍不住,他几乎用哀恳的语气说:“杏子,我是男人,但我不是恋童癖。”
“王治山,我已经二十一岁,我不是小孩。”
“杏子,我曾经约会你母亲。”
杏子见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她都几乎要哭了,不妨再明白一点,她说:“王治山,我简直像他们所形容那样,把自己扔到你身上。”
她伸出手,放到王治山膝盖上。
王治山立刻拂开她的手,“杏子,不要把手放在该处。”
杏子退后,趁着年轻,她大胆妄为,她知道此行已经失败。
她说:“我已搬出住,这是我新地址及电话,有空请探访我。”
杏子放下名片,转身开门离去。
王治山转过头,握着拳头,挥向办公室,发出巨响,他也不觉疼痛,双眉更似打多一个结,“杏子”他低声叫她名字。
杏子回到课室,已经迟到许多,讲师看到她推门进来,也不道歉,便到后座坐下,他心中有气,出声揶揄:“石小姐,倘若我的课程叫你烦厌,你大可告假!”
杏子忽然觉得忍无可忍,不能再忍,她张开嘴,像个小孩般大声嚎哭,震动全班。
她泪流满面,大叫:“我已放弃所有,自尊,自我,我不知还能怎样,我生不如死。”
她蹲到角落,嚎啕大哭,同学纷纷上前安慰。
讲师不知少女为何反应如此激烈,在众目怒视下只得暂离课室。
杏子由同学慎一送回家中。
慎一轻轻说:“有心事不妨告诉我。”
杏子靠着他的肩膀不出声。
“你知道我爱你。”
杏子呜咽:“我也爱你。”
慎一用肩膀推她一下,“不是这种纯洁的友情,我要火辣辣冒烟肮脏的爱欲。”
杏子忍不住破涕而笑。
“好了好了,你休息一会,我再给你打电话。”
杏子躺在屋内哭足整天。
幸亏那是一个星期五,她可以利用周末继续流泪。
第二天一早她发觉汽水啤酒牙膏卫生纸等全部用罊,她只能驶吉普车出外补充。
回来的时候,一下车便看见一个人站在她门前。
啊,是王治山。
杏子手里抱着大袋杂物,她一时手足无措。
昨日的伤心记忆犹新,她忍不住生气,退后一步。
一个藉口
就在那个时候,邻居老太太从窗户探头高声问:“杏子,小心,一步黑色车子停在你家门已经有一段时间,还有,那高大汉子是谁?可需要我代为报警?”
报警,杏子忍不住咧开嘴。
她料不到王治山会扬声说:“布朗太太,我是王治山。”
“王先生?”布朗太太讶异,“你回来了?”
“我来探访朋友。”
“啊,王先生,有空过来喝杯茶。”
杏子大奇,他们怎么会互相认识?
这时,天忽然淅淅下起雨来。
王治山轻轻问:“杏子,你住这里?”有点不置信。
杏子点头。
“杏子,这是我的住所,我称这里为家有二十年,没想到家人将房子出售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