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花落知多少(29)

作者:郭敬明


我爸爸满面春风地迎接我之后就火速买菜去了,他说一定要亲自下厨为我做点菜犒劳我。这倒真的很难得,以前我家是基本不在家开伙那种,家里想要找瓶醋出来都得找老半天。特别是我高中那会儿,从一个饭局奔赴另一个饭局就是我每天生活的重点。到了大学了,也不是小屁孩儿了,就没有经常跟着父母混饭吃了。所以我听到我老爸要做饭我觉得特惊奇。

我爸刚一出门,我妈就坐过来了,要我汇报思想情况。我说您能不能让我先歇会儿,喝口水,在沙发上横会儿,成不?

我妈跷着二郎腿坐得挺端庄抬头挺胸地对我说,不成!

我也跟那儿躺着装尸体,不理她。可是我妈道行比我深,一掐就把我掐得腾空而起。我赶紧求饶,说我汇报我汇报。于是我就跟她讲我在上海的生活,讲我一好姐妹特照顾我,我当然没讲火柴的光荣职业,不然我妈估计得吐白沫子。我还讲上海的酒吧真是好啊,讲我在新天地认识的那些广告业的老外一个比一个大爷,讲上海物价贵,讲一个乞丐用的手机都比我的好,潜台词是妈你该给我换手机了。我讲了一大堆,觉得口渴,停下来捞口水喝。

我本来以为我妈肯定特仁慈特母爱地摸着我的头发说林岚你看你在外面,又没人照顾你,都瘦了。结果我妈站起来,对我大义凛然地说,林岚,你就没遗传到我一丁点儿优秀品质,你说当年你妈妈我,下乡的时候,多艰苦朴素啊,哪儿像你,在上海整天就知道消费,净买那些又不好看又不实用的东西,你说说你,啊,党和人民怎么养你的……

我心里就在嘀咕,您二十年把我养成这副模样,弄了个失败的产品出来,这倒好,全推给党和人民,说是他们养的,也不怕党和人民听了心里添堵。

我妈白我一眼,说,你在那儿嘀咕什么呢?又听不进去了是不是?我是你妈!所以我才说你,你看我怎么不去满大街溜达说别人闺女?你看我怎么不去说那些穿露肚脐眼儿的小妖精?这是因为我是你妈!

我说那是啊,我这不是没说什么吗?要是别人这么说我肯定抽丫!

估计我妈被我绕得没听明白,继续训我,我也是嘴一嘟噜就把跟火柴闻婧讲话那操行弄出来了。还好我妈脑子是台计算器。

我妈接着跟我忆苦思甜,她说:“那天我看人家希望工程的那些小孩子,你看人家,那么短的一截铅笔头,手握着都抖啊抖的,可是人家还是坚持学习知识,努力上进,你就一点儿都不感动?”

“我感动。”

“你就一点儿都不觉得那些小孩子比你高尚?”

“觉得。”

“你就一点儿都不想流下悔改的泪水?”

“我哭得就差没抽过去。”

“哎,你说党和人民怎么养你这么个孩子啊……”

得,又绕回去了。我就在想我妈什么时候变得跟火柴似的爱用书面语了,以前怎么没发现来着。正说着,我爸回来了,我算是解放了。我从小就跟我爸亲,觉得我爸特跟得上时代。其实我妈也挺跟得上时代的,上美容院上得比我都勤,轻车熟路。

我又朝沙发上一躺,冲我妈一挥手,说:“去,帮我爸做饭去。”

我妈这会儿坐下来看电视了,拿一张老年报纸戴个老花镜在那儿做学问。她从眼镜儿上方看我,样子特滑稽,她说:“没看我正忙吗?你去。”

我也来劲了,我就爱和我妈叫板,我说:“您什么时候这么好吃懒做的呀,以前看您挺勤快的啊。想想,您也是苦出身,也曾经因为挑一筐砖头挑不起来而流过悔恨的泪水,当时您肯定在想这下好了,挑不过去没饭吃。党和人民怎么养出您这么个老太太啊,好久没挑砖了吧……”

“我好吃懒做?我好吃懒做能把你养这么胖——对了,你怎么这么胖?”

“嘿老太太您哪,真不好意思,党和人民把我养这么胖的。”

“你忘记小时候喂你奶来着?”

“……”

“哼,没词儿了吧,年轻人跟我老太太叫板儿,我过的桥比你踩的路都多,你还欠点儿火候!”

“这话可得这么说,咱俩谁管谁叫妈?您要叫我妈我也喂您奶。”

我躺在浴缸里跟闻婧打电话。

大半年没躺自家的浴缸了,躺起来挺亲切的,想想当年我刚上大学的时候,每个星期在学校里最怀念我家的就是这口缸,想得我流口水。我都不怎么想念我妈,说起来真该被雷劈的。

其实在从飞机场回来的路上我就想和闻婧好好谈谈了,怎么一转眼姚姗姗的那个民工表哥成了她男朋友了,这事儿也忒离奇了点儿吧,跟听聊斋似的。不过一路上那么多人,陆叙又在旁边,我还真不知道怎么问。就算闻婧和我是姐妹怎么问都不会把她给问郁闷了,可是毕竟还有座长城在旁边呢。姚姗姗这表兄妹俩,一碉堡一长城,要多牢靠有多牢靠!

电话接通了,是闻婧的爸爸。我问候了一下,表达了一下分开半年的思念,并许下宏伟的愿望说过几天去看望两位老人家,然后电话被闻婧接起来了。

我说你干吗呢?

水里泡着呢。

这丫头跟我一德行,我说我也是,窝水里比窝被子里舒服。

第十节特漫长特浪漫

闻婧说,找我什么事儿啊,有正事就先说,说完我好跟你贫。

我想了想,挺严肃地说,闻婧,你和那姚长城到底怎么回事儿啊?我有点儿晕。

什么姚长城,人家叫武长城,谁和那碉堡流着一样恶毒的血液啊,他只是她一特远房的表哥。没什么直接血缘关系,你放心,这人比姚姗姗善良了去了,你都不知道他多善良。

我调整了一下姿势,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躺下来,我知道我肯定要听一个特漫长特浪漫的故事。闻婧还没怎么被这个社会糟践过,肯定她的爱情要多水晶花园有多水晶花园。

闻婧接着说,刚开始的时候我在我爸公司见着他,我涮过他一回,有次我看到我爸的工作日程上是下午五点要去开会,于是我就四点左右的时候找到武长城,说我要去一地儿,叫他送我去,我说就在附近,一会儿就到。他拍着胸口说没问题。他在车上还跟我说上次的事情不好意思,他说他妹妹跟他介绍了两个喝酒特厉害的姑娘,说要来比比,他天生又爱和人喝酒,于是就过来了。他还亮着一对眼睛夸我喝酒真厉害。我心里想你大爷的我是豁出去一醉了,当然厉害,你倒没事儿,在厕所里吐得昏天黑地的人可是我!我指挥着他怎么荒烟怎么开,后来都开到了像是农村的地儿了,周围的房子要多矮有多矮。我看看表差不多他赶不回去了,就说好了你放我下来吧。他看了看周围说你来这儿干吗啊,一个姑娘家,挺危险的。我笑脸如花地说没事儿,我一朋友住这儿,搞艺术的,在这儿采风呢。我当时心里就在想,你大爷的,你回去今天不迟到我用脑袋当脚丫子满大街溜达给你看。我本来想的是等他走了我再打辆车回去,可是等他走了之后我才发现这地儿连辆计程车都找不到。丫的见鬼了。于是我打电话给微微,叫她开车来接我,结果她问我在哪儿的时候我才真的歇菜了,我竟然不知道自己在哪儿,我大概回忆了一下方向,把行车路线讲了一下,微微还是没搞清楚,其实甭说微微了,我自己都有点儿蒙。北京冬天又黑得特别早,六点钟天就彻彻底底黑了,我当时也慌了,心里就开始自个儿跟自个儿播放连续剧,以前看过的那些的什么少女被一群流氓糟践啊,什么荒郊野岭里被抛弃的尸体啊什么的,我当时就在想为了他妈的整那个碉堡的哥哥一下把自己小命丢这儿可真不值得。我当时蹲在路边,正要想怎么办呢,我就看到我爸爸经常坐的那辆红旗了。尽管我以前无数次地抱怨这车老这车长得丑,可是当时我看见那辆车和车打出来的灯光我觉得比奔驰都好看。我一激动就这么从路边“嗖——”地窜出去了,跟一耗子似的,然后我就被撞了,我躺车轮子底下的时候看到挡风玻璃后武长城那张惊慌失措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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