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还记得我否(7)
作者:亦舒
琼细细观察,这明显是一宗连环谋杀案,四名年轻女死者年龄相仿,容貌类似,窒息身亡,弃置巨型垃圾箱内。
凶手变态憎恨歧视女性,藉此泄恨。
其中一名受害人十支手指甲上都有绘花图案,可见生前不知多讲究仪容打扮,可能为一个发型一件衣服烦恼不已,今日,却躺在垃圾箱内。
琼沉默无言。
荣大洋说:“我们要出发往橙县案发现场,琼你可以一起。”
琼没想到他低沉的声线是那么动听。
他们分两部车子出发,奇志坚持琼坐他的车。
琼与冯怡并排一起。
奇志说:“琼你不怕血腥真是好事。”
冯怡揶揄他:“我也不畏恐怖现场,你却从未称赞我。”
奇志又说:“琼你可注意到我们上司荣大洋永远不笑。”
冯怡说:“他每天只讲十句话,严如校长,在你们玉子国,他这种人叫不苟言笑可是。”
“琼也不多话。”
冯怡说:“但琼时时微笑。”
到了橙县,当地警察迎上,报告案情,他们组织资料,研究疑凶身份背景,不久,将可能性名单范围缩小,限在三数人之内。
琼在一旁静静观察,她对小组成员比较更有兴趣。
她留意到荣大洋从不脱下西服外套,他是左撇子,书写时自携一支学生钢笔,他有一双稳重四方形大手,手背上汗毛稠密,向他的胡髭一样。
荣大洋是一个漂亮的男人。他个性十分慎重收敛,领导小组,却不介意属下性格习惯与他全然不同,他尊重他们。
他有容人之量,这是很难得的涵养。
警方随线索追缉疑凶,不久在一所民居成功逮捕,警长晓以大义:“你最后绑架的梅林达在何处,及时提供资料,还来得及救她一命,你已杀害多人——”
林琼实在忍不住,轻轻走近那疑凶,一拳永春手把他推倒在地,诸人瞠目,却不阻止,琼却没有罢手,她伸出穿着软底靴的脚,踩在那凶徒下体,缓缓加力。
疑凶吃痛大吼:“警察暴力,你这狗养的——”
琼再用力,朱佳与冯怡他们转头看向别处。
疑凶不禁大喊招供:“瀑布街货仓——”
琼问:“几号?”
“三零四七号。”
这时朱佳赞赏地举起一只手,琼用手掌与他共击。
朱佳与小组立刻扑向瀑布街救亡。
疑犯痛得双眼翻白,奇志说:“琼,你可以放松了。”
琼低声说:“他勒死那些女生之际可没松手。”
警察把疑犯自地上拖起,救他一命。
荣大洋在一边冷冷看着,一声不响。
他心中不知多么吃惊,如此文秀女子,手段却像街头恶棍,不可小觑。
成功帮助当地警方救出人质,他们转回办公室,这时,大家已有三十多小时不免不休。
荣大洋说:“琼,我有话说。”
“我坐你车好了。”
奇志失望,朱佳讪笑。
荣大洋把车驶上公路,轻轻说:“上校——”琼一怔,他知道她官阶,上司对他充分信任,由此可知,他晋升机会极高。
琼微笑,是,组长,她心里说。
“私刑拷打逼供不是我方可以容忍的行为。”
琼不出声,果然,训话时的他像严格校长,可是,他并没有阻止她虐待疑犯。
“我并无阻止是因为救人要紧。”
琼几乎要打哈欠,她在晨曦下悄悄看荣大洋侧面,他的浓眉是立体的,睫毛长且密,前半截晒成淡棕色,眨动时像粉蝶翅膀,煞是好看,奇怪,这样一个铁汉,要如此浓眉长睫干什么。
“上校,你既在我组观察请照我组规矩,下次,我不会纵容私刑。”
他把车加速。
“上校——”他觉得口气似太重了些,转过头去。
他发觉她不是沉默,而是已经熟睡,她仰着头,微张着嘴,露出雪白整齐门牙,呼吸均匀,鼻息微闻,胸脯一上一下,睡得像个孩子般香甜。
大洋啼笑皆非。
她竟那样信任他。
大洋用电话问总部:“请告知林琼的住址。”
答案是:“玉子国大使馆旁员工宿舍甲座。”
跟着,华生太太的声音接上:“大洋,情况如何?”
大洋吁出一口气,“还好。”
“记住维持最佳印象,最安全距离。”
“明白。”
“这位林上校在苏丹两年协助新政府建设现代化军队,毫无质疑她是军事天才,但却像世上一切天才,对生活有点天真,你手下刘奇志便是其中一例,你要迁就包涵。”
“她比奇志好些。”
“大洋,在她的国家,严厉约束纪律部队男女关系,军方人员结婚需获批准,你手下有人像发春的猫,请你留神。”大洋不禁微笑,关上电话。
他看了看身边的可人儿,那张红粉绯绯面孔的确叫异性心动。
极小的时候,约六七岁,大洋记得他有一个小女同学也非常漂亮,脸蛋似洋娃娃,顽皮的大洋常怀疑她不是真人,一日小息,他忽然趋近拧她的脸颊,又大力扭她手臂,女孩哭泣不已,大洋才信她是血肉之躯。
他被罚留堂三天。
此刻,大洋忽有冲动,他也想故技重施,大力拧林琼面孔,如果她叫喊,那么,她是真人。车子驶进使馆,他停下出示证件,这时,林琼醒觉。
她连忙说:“谢谢你。”
他看着她,“请尽快梳洗回办公室。”
琼看着他微微笑,他们工作态度并不散漫。
大洋察觉:“我知道你是上校——”
琼说:“没问题。”她的手忽然按到他肩膀。
现在,象是把他当下属,琼连忙缩手下车。
那轻轻一下,大洋感觉似被电枪击中,他半边身刺麻。
许久没有那样的感觉,她似唤醒他体内某些细胞。
新婚的时候,爱妻躲在门后待他下班回来拥抱他,也有那种麻痒感觉。
他以为他已经忘记,他低头伤神。
荣大洋回家睡了一小时,梳洗后回办公室。
可儿与冯怡两人未到,朱佳开会去了,办公室里只有奇志与林琼上校。
他俩似在谈论案情。
奇志先是站着,后来索性跪在林上校身边低身解释,接着,盘膝坐在地上,越靠越近。大洋没好气地离远观察,他已再三向奇志叮嘱:太婆,要对林小姐如太祖婆婆,他当耳边风。
那时,奇志正在说:“我组一接到橙县警方资料,立刻着手分析,四名受害者均是白领,有正当职业,并非流莺,所以,疑凶可能是她们认识人物,她们分别在市中心距离不远的四栋办公室工作,警方前往探测,发觉办公室有一个相同之处——”琼嗯了一声,指一指图片,“四处均有装饰用海洋水族鱼缸。”
“对。”奇志凝视她:“琼,你真好看。”
琼只得陪笑,“可儿与冯怡才漂亮呢。”
奇志说:“荣大洋方算美男子,英伟之中带儒雅气质,我要是女子,会为他倾倒。”
琼不方便置评,只是微笑。
“大洋两年前丧妻,之后鲜见笑容。”琼内心恻然。
“最叫他伤心的是爱妻因难产身亡,胎儿不保。”
琼震惊,她低声说:“怎么会,廿一世纪医学发达的金国——”
奇志无奈地摊摊手。
琼为荣大洋伤痛,啊,男人也不易为。
“——接着,我们发现鱼缸由同一家公司打理,追溯下去,终于找到疑犯。”
“他为何憎恨杀害无辜?”
“他的理由是父母不爱他,童年受创伤。”
琼嗤一声笑。
“你的童年可愉快?”
琼轻轻笑:“我是孤儿,我在国家儿童院长大。”
“啊。”奇志同情,想握住她的手。
这时他身后传来荣大洋的声音:“刘奇志,我有话跟你说。”
琼转过头招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