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还记得我否(5)
作者:亦舒
琼一点表情也无,这一切都在她意料之中。
两个国家打了五十年不愿休战如以巴两国,唯一原因是好战,战争似乎成习惯,再也不愿静止。
琼终于吁出一口气。
申医生似送女儿出国读大学,不住叮嘱:“切勿喝酒,驾车小心,晚上不要出外,不可乘搭顺风车,男人若毛手毛脚,用咏春拳应付,紧急事联络大使馆,不能托大……”
荣大洋一早回到办公室,六时五十三分,他开始写报告,他仍然用一支学生钢笔,端正书写,法律系出身的他对措辞十分小心,文字绝对优秀。
八十三十分,他的秘书上班,九时正,同事勿纷纷报到,抱怨办公室空气调节温度太低,有人带着早点到茶水间匆匆补充能源。
换句话说,这一天,同所有每一天都一模一样。
秘书这时走进他房间,“荣先生,造物主要见你。”她双眼瞄一瞄天花板。
荣大洋一怔,“顶楼?”
“是,荣先生。”
“现在?”
“是,荣先生,她没有说什么事,只是请你立即上去。”
荣把桌上杂物收拾一下,将写好的报告递给秘书。
他扣好上衣钮扣,到走廊乘搭专用升降机。
手下朱佳看见他,意见地问:“造物主找你?”
荣点点头。
朱佳喃喃说:“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我们小组。”
荣不理会,他走进升降机直达顶楼。
立刻有助手迎出,“荣,这里。”
他走进会议室,看到顶头上司华生太太已在等他。
“大洋,你坐。”
这华生太太早些时候一定相当漂亮,如今五十出头,轮廓依旧在,不过,荣大洋从未见过她笑,公平交易,她也从未见过荣的欢容。
做他们那行,真的笑不出。
“荣,这是一个重要任务,劳驾你。”
荣大洋扬起眉毛,什么事?这幢大厦是联邦调查局总部,华生是副局长之一,任何大场面均不应放在眼内。
她说下去:“荣,你知道象牙国。”
大洋回答:“这是我方努力扶植的一个小国家。”
“象牙国不产象牙,可是盛产黑金,每一寸国土下都藏石油,沿海两座油田每年产量可供我国同等时间耗,故此我国政府对象牙国无微不至,军事协助她宣布君主立宪,并且在军备上照顾周到。”
荣大洋知道上司一早传他,不是为着国际地理政治。
“荣,你与手下,请即时设法了解这位于大安蒂利斯群岛的小国家。”
“明白。”
“你现在有几名手下?”
“四人,两男两女,都相当能干。”
“够人手吗?”
“人手永远不会嫌多,但是小组运作顺利。”
“在未来三个月中,象牙国会派人员到你组实习。”
这令大洋意外,什么?
“这里不是任何人实习之处。”
华生太太重重叹口气,“真是跷蹊。”
“派来什么人?”
“象牙国推荐的陆军上校林琼。”
荣大洋忍不住站立,“我想要一杯咖啡。”
“这一天,与其他的日子,大大不同。
“这还不止,他们先与中情局联络,一定要派驻我们这个“犯罪心理研究分析”小组,中情局也怀疑踌躇:一个上校,为什么对罪犯心理发生兴趣?深不可测,但是他们十分坚持派林上校亲临学习,以于尊重,我方为着表示友好,只得答允。”"这上校是个怎样的人?"
华生太太牵牵嘴角,“中情局也不是省油的灯,立刻着手调查,荣,得回的资料,叫人吃惊。”
她自锁着的文件柜取出一份文件,放在桌上,“这是林琼上校的资料。”
“这是一份手写文件。”
“荣,此刻大家都已明白,手写传阅销毁最安全,放在电脑里,再周详的密码,也有骇客破解。”
“且慢,军方与中情局均设心理研究组,为何越界到我们这里?”
“他们解释是我们牵涉较多实例,方便林上校晋升时组织同类小组。”
荣大洋发呆。
“我给你十五分钟阅读资料,你一定需要添杯咖啡。”
华生太太暂时离开会议室。
荣大洋轻轻打开文件,看到第一页,他忍不住轻轻“呵”一声。
罪犯心理行为分析组擅长协助警方侦查连环杀手,什么还会令组长荣大洋如此惊讶?
文件首页是一张复印照片,较为粗糙,可是照片内是一个亚裔明媚秀丽的年轻女子。
大洋原以为林琼上校是粗狂中年男子,微胖,略秃,牙齿不甚整齐,身穿颜色过份鲜明簇新军服……荣大洋错得十分彻底。
他首次错误解读目标人物的外形性格,失职之至,罪无可恕。
他接着读到她简单履历,荣大洋十分震惊,合上文件,作不得声。
不多久,华生太太重返会议室,问他:“如何?”
大洋不知怎样回答,他缓缓说:“林上校只得廿六岁,过去两年她驻守苏丹,一个年轻女子,究竟怎么获得如此高等勋绩,叫人疑猜。”
“还有更奇怪的事。”
“她不是象牙国上校,她由玉子国派驻象牙,然后由象牙国转介到这里,换句话说,象牙国只是仲介,而玉子国一向是我方假想敌,人所共知,面和心不和,我们为何要接这个烫手山芋?”
华生太太叹口气,“因为上头接到命令,一定要假作大方,扮有容乃大,传出成为国际笑话。”
大洋摇头,“我看是干脆拒绝为上。”
“你不谙政治,人家已经出发前来,这已是事实,我组并无选择。你准备接驾吧,幸亏只是三个月,很快过去。”
“她意图在我处侦查什么?”
“大洋,也许她真的想来学习。”
“一个上校,在我组学何物何事?我并非妄自菲薄,但双方……”
“大洋,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介绍林琼之际,请勿提到她上校身份。”
“我如何称呼这位女士?请示下,总不能当她一名普通见习员。”
“我也不知。”
“我回去想一想。”
上司送他到门口,“知会下属:不要与她亲昵接近,记住敬鬼神而远之。”
荣大洋已决定自然大方地做回他自己。
回到家,他取一瓶冰冻啤酒喝,脱去外套,松却领带,独自坐在安乐椅沉思。
自从他妻子辞世之后,他走进室内,不再亮灯。
他在安乐椅上坐一会,淋浴,睡觉。
半夜,朦胧间,象是有一双手臂温柔地绕住他,他不禁叫爱妻名字,正觉缠绵,电话响起。
是上司找他:“大洋,请即返办公室说话。”
大洋立刻梳洗出门。
这时,天还没有亮,会议室灯火通明。
上司脸色有异,“大洋,中情处有最新消息。”
大洋坐下,取起面前的热咖啡喝一大口。
文件人是林琼上校的正面全身军装照片。
无论什么穿起制服都会显得精神奕奕,但是林上校纤细高挑身段把这种境界又提升一级,她的确是一个好看的女子。
接着的报告叫荣大洋吃惊,他双眼越睁越大。
他忍不住站起来踱步。
“我不明白,”他说:“这样说来,她是一个机械人。”
“不,”华生太太说:“她是真人。”
“但是,据这份报告,她大脑的边缘系统经过处理,在视丘下部植入晶片,重新控制调校她七情六欲,喜怒哀乐,甚至对爱侣的选择,这还不是机械人。”
“真未想到玉子国的科技竟已进步到如此境界,我方相形失色,好比穴居人。”
“他们一党专政,任何决定毋须公开聆讯或征求任何人意见,故此十年前已暗地实施干细胞移植治疗,活人无数,我方今日犹婆婆妈妈踌躇不已。”
华生太太说:“林琼上校,是一个经过设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