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还记得我否(2)
作者:亦舒
琼忽然垂头。
“小琼,我猜想你心里还未忘那次地震惨剧。”
琼的脸越来越低。
“心理医生说你已经忘记当日情况,可是你似仍然埋在黑暗瓦砾底下,无法走出,这个障碍,左右你生活及学习,长远也影响你成长。
琼忽然看住申医生。
“军队医疗组有一项实验,可以帮到你,使你自阴影走出,你可愿意接受?”
琼的双眼闪亮。
“我们会用手术除去一些组织,也添加一些资料,我有把握,手术相当安全,你可愿意参与?”
小琼忽然回答:“愿意。”
声音稚嫩,如一个五岁孩童,但清晰肯定。
申医生不禁双眼润湿。
“你为何一直不说话?”
小琼想一想,“没有需要。”
申医生轻轻说:“手术后你会有信心,添动力,增才能。”
“忘记父母?”
“不,不是忘记,而是接受父母离世的事实。”
琼说:“明白。”
“那么,我去安排这项实验,小琼,在这段时间,你随时可以提出相反意愿。”
小琼点点头。
申医生说:“现在,你可以回学校。”
过不久,小琼开始学习西洋剑击射击及咏春拳,又加重英语科目,下课后有专人教她弈棋,以及朗读孙子兵法:作战、谋攻、形势、虚实、军争、九变、行军、地形、火攻、用间……
但林琼不是优异生。
教师们微笑说:“秀丽无匹的女生很少成绩超卓。”
而男同学已经开始注意到小琼精致五官,窈窕身段。
申医生同助手说:“小琼天天穿宽松校服衣裤,戴军帽,收起长发,不施脂粉,同数百名其他同学完全一模一样,可是你看,男生到了年纪,象热能追踪弹头,总能找到目标。”助手笑。
“地球生物构造如此单纯,小小微不足道的萤火虫为何发光?并非为着照明寻路或是找食物,而是要吸引配偶,繁衍生命,它体内两种分开储藏的化学物质在必要时混和,产生光合作用,如此精密装置,凸出身份,追求异性。
助手说:“适者生存。”
“人类是想太多了。”
“小组要努力替林琼设计装置配件,大夫你有什么要求?”
申医生毫不犹疑答:“坚毅、勤学、勇敢、宽容。”
“明白。”
“小琼最近学习情况如何?”
“仍然迷惘。”
申医生叹口气,“提早做矫正手术。”
“申大夫,我就想:下一世纪,这种手术会否普遍实施,矫正人类性格弱点?”
申医生微笑:“什么人愿承认他性格上有缺憾?”
助手不再言语。
手术在翌年进行。
林琼被推进手术室,麻醉,三小时后醒转,病床边只有申医生。
“小琼,你早。”
小琼忽然微笑,“申医生早。”
她双眼闪出活泼晶光。
申医生即时知道手术成功,她泪盈于睫,“小琼,祝你十四岁生日快乐。”
实施这项绝密手术之后,林琼性格有极端转变,三日后出院,她步伐轻快,笑容可爱,凡事主动,最显著是学业进步,迅速跃升,一年内跳三班,,提前毕业,升入军事大学。
她对军事策略尤其感到兴趣,擅长简单巧妙安排,取得上风,百战百胜。
她正式加入军队,自下士晋级。
十六岁那年,随军队出发协助吉鲁国独立,因她的建议,声东击西,援助整旅军人出险。
她上司这样说:“对于战略,林琼料事如神。”
琼则说:“孙子曰:知彼知己,百战百胜。”
“琼,自知之明,的确非常重要。”
一日他们在会议室看一段录影。
国际新闻网络访问以色列军队:片段出现一个金发妙龄女士,笑容如一朵花,娇滴滴声音:“我是达扬上尉,以国人口不多,男丁因此不足,女子从军已相当普遍,今日,我示范如何驾驶坦克,对,我是坦克教练。”
只见她对记者说:“上来。”玉手一招。
那男性记者晕头转向,灵魂失去依归,匆匆爬上坦克车,坐到金发女郎身边。
大家笑起来。
他们问林琼:“林少校有什么意见?”
“那是金国记者?为何如此轻狂失态?”
“金国民风如此。”
琼定一定神,:以国训练女将十分成功。”
“我国成绩也不逊色。”
琼静静等待下文。
她仍然沉静,专注凝神之态宛如一尊瓷像。
“林少校,现在要派你往苏丹训练女兵。”
林琼站起来敬礼。
三年内她东征西讨,升至上校,很快军队忘却她年龄性别,只余欣偑敬仰。
林琼特别专注研究金国地理科技、风土夫情,她撰写的报告,深受外交部重视。
好几次与金国谈判僵持,于是尝试采用林上校分析,都取得进展。
一日,林上校在办公室,忽然觉得疲倦,走近窗外,看向广场。
操场上新兵操练,步伐整齐,趾高气扬。
林琼蓦然低声说:“我该退役了。”
同事听见,十分讶异。
林琼说:“我有点累。”
另外一个同事匆匆走进,“上校,我们无意得到金国联邦调查组电脑档案密码。”
无意?
林琼忍不住微笑,“那多好。”
只要努力,一定会得到意外的效果。
“可是,人家也不是吃素的,一发觉有骇客入侵,立即关闭全场,全面检讨。”
琼不出声。
虽然该调查局的资料不算绝密,但是它覆盖层面十分广泛,权力惊人,值得研究,它相等于极权国家的秘密警察。”
琼想一想,“中情局方是秘密警察。”
“琼,你对金国已有相当了解。”
“哪里,我并非人文学专家。”
“告诉我们你的心得。”
两个同事坐下,预备聊天。
“大家还是继续工作吧。”
“午餐时分,不妨松弛。”
琼想一想说:“金国民风自由散漫,已达道德沦亡程度,男女关系尤其随便,互联网无法无天,律法松懈,毒品泛滥……”
“琼说得对,可是,我表兄下个月将移民金国。”
“我也想去观光。”
琼陷入沉思。
同事识趣走出她的办公室。
琼早已键入金国联邦调查局档案,读得十分仔细,她并不采取总机密码,说是电脑,可是资料仍由人手输入,琼在资料未到终端机之前截取。
琼因手写重要文件照旧例锁进钢柜,心理上略觉安全。
在调查局成千上万的干探中,琼特别注意一个人。
那人叫荣大洋,他不过是一个小组长。
琼无意中看到他在大学对犯罪学学生讲课。
粗眉大眼的他穿一套深色西服,带着书卷气的脸容肃穆,详细为学生解答问题。
琼一向觉得金国男士个个以风流债主自居,三岁至八十岁统统是狂风浪蝶,她从未见过荣大洋这般端庄矜持的金国男子。
数次演讲,他言中有物,态度诚恳,但不露一丝笑容。
她查他的履历。
啊,她不禁动容。
原来他是一个鳏夫。
好奇心一起,无法抑止,琼搜查阅读荣大洋一生资料,她甚至知道他有几个银行户口、车牌号码,以及在什么地方理发。
金国市民的一生都记录在电脑上。
她喃喃说:“荣先生你仿佛比我还要寂寞。”
琼上校象是在互联网上寻找笔友的少女,每天键入看荣大洋有否新消息。
但是与联邦调查局有关密码已经全部更改。
琼有点坐立不安。
宁准将传她说话。
“琼,我要派新任务给你。”
“准将,我想申请退役。”
“廿岁出头退役?军队没有这样例子。”
“那么,派我到金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