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9·庞贝(49)
作者:郭敬明
远镇(下)(16)
如同能够我旅途的开始,在同样的凌晨,我踏上归途。
多么漫长的一场诀别。
我终于踏上了南下的火车,从库尔勒,直达南方的家。列车驶过之处,有西域的黄沙柔软沦陷,尘土飞扬起来。落日一尘不变。我在列车上蜷缩着身体,用睡眠打发时间。混乱的梦境中不断出现衣加的影子,还有老祖母。父亲,母亲,十禾。他们都在招手。这些摇摇欲坠的梦境,早已在生活中与我相遇了又相遇了。就像我在高三的时候看过我的同桌写过的一句话:我只是好笑这些结局的雷同。这是早该料到的结局,却走了这么远的行程来探索它的意义。我们的路途,不过是在毫无意义地上演一个闹剧的圆。
当我真正以一个旅人的姿态踩在十七岁的城市的时候,我肩上的旅行包显示出我与城市里那些趿着松糕鞋,穿吊带短裙,妆容繁复的女子们的本质不同。从街边咖啡厅的巨大落地玻璃上,我看见自己风尘仆仆的行容一闪而逝。
我恍惚地想起西域忧伤的春天,山区的茫茫大雪。还有我的亲人。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时时刻刻都有比你想像中伟大得多或者悲哀得多的事情发生。而且,不只是爱情,和死亡。
这个南方小城在暮色四起的时刻平静地迎接我的到来。我站在熟稔的街道上,于火树银花的暖暖夜色之中又见此去经年的繁盛记忆。沿着暮色深浓的小街回家,想起在高三下晚自习从这里经过时,一路抚摸墙上被夜风吹得簌簌抖落的灰尘。哼着小调。默默用英文念出印象深刻的电影台词。
那还是十七岁的我。在下雨的时候独自赤脚趟过哗哗积水的小小少年。有着温暖的梦境与凛冽的迅疾成长。
而如今我不过是以在幻想和回忆之间流盼的浮躁姿态,向死而生。
就这样我站在我家的庭院里,看见她耐心修剪花草的背影。淡定并且有条不紊。是经历过悲欢离合之后不带任何悲喜的镇定。她明显老了,终究不可避免地衰老下去。以和我成长一样的迅疾速度衰老。
我把巨大的背囊甩在地上。
妈。我回来了。
花朵燃烧的国度(1)
01离开上海的时候就一直在想西北到底是什么样子。是否如同所有的电影和文学里面表现出的悲壮豪迈带着猎猎的风声,是否如同所有的图片里面表现出来的苍凉华彩染了厚厚的尘埃。有沙漠为它打上壮阔的标签,有敦煌为它盖上华丽的印章,有月牙泉为它镶上闪光的金边,有雅丹地貌为它抹上浓重的华彩。在飞机飞向宁夏银川的时候,我像是站在空旷的万人体育场中央,那些曾经出现过的诗句小说歌曲电影,全部一幅一幅一帧一帧地从头顶渐次飞过,缓慢地不发出一点声响,却微微地俯下了头。
耳机里梁静茹唱到:“那是个宁静的夏天,你来到宁夏的那一天。”
02可是西北究竟是什么样子呢?
03那些反复出现在公路两边的苍茫的戈壁滩,那些笔直公路上行驶的破旧的货车,货车后箱货物上坐着的满面黄沙的农民,那些行驶两个小时看不见一个路人的午后的懒散时辰,阳光微微照耀,那些公路两边目光呆滞神情暗淡的羊群,尘埃悬浮,那些披着破旧披肩行走在暮色里的表情隐忍的少年,那些大片大片枯死在烈日下的苍白的棉花田,那些成群结队朝着西风方向倒伏的庄稼风干在土地里,那些马路两边的铁丝网和铁丝网后仓皇张望的年轻女孩,那么他们呢?种种种种事物皆顶着一张不动声色的侧脸经过我们的身旁,我们有时注意,有时忽略,有时哼着“院子落叶跟我的思念厚厚一叠”闭着眼睛,有时对着蓝天白云无聊地齐齐发呆。于是他们就缓慢地经过了我们的身旁经过了我们一百年生命的其中几秒。他们就成为了我们生命里的过客。那么他们又是什么呢?
他们是西北么?
04
10月2日晚上我从深圳飞到银川,而这个时候工作室的成员们还在火车上。我因为在深圳有活动的关系所以比他们提前一点出发,然后赶到银川同他们会合。而他们要在10月3日早上才能到达。
出机场的时候世界一下子变成黄色,我站在大门口有点发怔。书店的人很是欢迎,春风社发行部的小郭也到机场来接我。我和他们礼貌性地握手微笑聊天然后上车。可是脑子里还是一直出现刚才在飞机下降前以及走出机场时看到的荒凉成一片的黄色土地。耳鸣依然没有消退。他们告诉我这里昨天的最低气温是零下一度,而我现在穿着从深圳直接飞过来时穿的短袖衬衣。这样巨大的落差让我觉得自己似乎错乘了一艘国际航班。
第一次看见荒漠里出现水源,水源里有绿色的芦苇倒插进天空。
看看时间hansey他们现在还在火车上。铁轨撞击每秒一声。
花朵燃烧的国度(2)
火车上的旅程是世界上最枯燥单调但是却最丰盛繁华的经历。我在五年前就已经知道了这个道理。因为曾经有无数凌晨的灯火温暖过我的寒夜,有无数沉默的山脉慰问过我的行程。
而如今他们依然停留在他们曾经停留的地方。而我早就过了千山万水。
05西夏亡陵。听上去多么繁盛华丽的字眼。历史一叠一叠地像胶片一样重叠着覆盖在这些字眼上面像是镀上了最华丽的金箔。可是谁会相信只是一片荒芜之上的几个突兀的黄土堆?那些曾经驰骋的身躯肉骨就真实地沉睡在这些黄土之下。那些曾经鲜活的面容依然鲜活地出现在无数人的记忆里或者想象里。只是曾经繁华的西夏王宫已经不复存在,曾经的盛世也不复存在。剩下黄土。也只剩下黄土。悲哀地悼念了过去的千年,并且引导着未来无数的人们走回过去的岁月。无所谓那些逝去的日子是否蒙上了厚厚的尘。
他们说沉默的黄土下安睡着无数的亡灵。你们信么?有时候我宁愿相信那些亡灵是透明的是抽象的是无法捕捉的没有质量的存在,他们存在于高远的天空之上。
而此时,却有石碑有经文在烈日下昭然地印证,黄土下是几千年前的亡灵。骸骨化为磐石,身体发肤溃烂在一年少有的几次雨水里。
曾经的帝王和普通的百姓一样,谁都没能逃过死亡巨大的手掌。人类的力量有时候不免显得单薄可笑。可是还是有那么多的人因着对凡世的贪婪而在红尘里彼此厮杀。血光冲天。那是几千年前开始就不断在天空下重复的一场又一场愚昧的盛大演出。
当地人告诉我们,这些亡陵其实已经被人掘过墓,如今里面空空如也,即使是凭吊,那份感情也是没有寄托地云游在了四海之外。这些话不免让人沮丧,也让人在回过头去寻找历史的时候,失去了脚下站立的最坚实的根基,甚至让呐喊都变得不再底气十足。
所幸的是,离开的时候,我发现脚下的土地已经开始长满了毛茸茸的狗尾巴草,芥草深重,有绿色,就有生命,就有希望。
所以生活总是会在人最悲哀的时候向你展示一丝一点重新站起的希望,于是你又会甘愿地去重新走一遍曾经走过失败过的路程并且毫无怨言。
因为内心有了光。有着一颗在风里微微晃动的芥草。
它是绿色。于是一切都可以变成绿色。
06——哎,想过暑假去什么地方么?这样的日子要闷出病来了。
——没想过呢,我书包里还有七张明天就必须交的试卷没有做,这才是我现在最想的问题。笨蛋。
——我那天在电视里看到敦煌了。
花朵燃烧的国度(3)
——是么?
——是啊……你看外面的太阳,这个太阳挂在香樟上面,我们无论是否想看都只能再看半年呢。半年后就毕业了,想看也没得看。同样的呢,我这张帅脸,你想看也没得看了。所以要在远行之前拼命地记住眼前的一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