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慢慢杀死你(8)

作者:亦舒


“李咏诗,记住你有朋友,有人关心你。”

门打开一条缝,礼子眼尖,看到女主人眼睛淤青,面孔像挨揍沙包。

惠明大吃一惊,“有什么必要如此受虐,快快报警。”

“不不不!”她砰一声关上大门。

王医生顿足。

礼子说:“她有一日会死在这间公寓里。”

三个年轻人站在门口徒呼荷荷。

惠明说:“去喝杯咖啡商量一下。”

礼子说:“我猜她是没有颜面再回庇护所。”

王医生绕起双臂不出声,这时他的手机响起,他一看便说:“医院找我,我先把你俩送回报馆。”

惠明说:“我们自己会回去。”

“不,”他很固执:“我负责接送。”

惠明看礼子一眼。

回到报馆,礼子说:“我打算通知社会福利所跟进。”

惠明问非所答:“礼子,你与王医生认识多久?”

“才第二次见面。”

“小心,他这人主见甚强,为人霸道。”

礼子笑,“你说到哪里去了?”

“你没发觉?他认为事事都要照他的意思做。”

礼子取起电话,“我们开始工作吧。”

陈大同出来,“你们看:明日报、大观报、众民报,忽然都跟风做起妇女被虐新闻,绘形绘色,十分低级。”

礼子低头翻阅,乎觉头眩,眼前发出七彩强光,啪一声跌倒在地。

同时们大惊,扶起她,:“送院,叫救护车,快!”

“不,不,”礼子喘息,“我回家休息一会就好。”

“通知她姐姐朱礼禾医生。”

礼禾稍后赶到把她接回家,给她服药。

姐姐忠告妹妹:“太瘦也不好看,男性喜欢丰满圆润女子,看上去有能力繁殖后代那类女子。”

“我并无节食。”

“我看你根本没有进食。”

“别让妈妈知道这一切,我俩已经成人。”

“可怜的妈妈,趁这几天休息,你与她多聊几句。”

礼禾帮妹妹煮了一锅白粥,看她喝了半碗。

“你看你,吃的是草,挤的是奶。”

礼子问姐姐:“这阵子你看见父亲没有?”

礼禾语气温和,“你就别管他了。”

“姐姐你有美德。”

“母亲又不少穿的吃的,手上八位数字私蓄,另有房产。”

“不敬,何以别乎。”像养一只狗似。

“那是她的选择。”

姐妹俩齐口叹息,稍后礼禾告辞。

礼子安然入睡,在茫茫人海中,她有敬爱的母与姐,也算是幸运了。

睡到半夜,礼子忽然觉得心中烦躁无比,她惊声大叫:“不,不”不什么?她一身冷汗,也不知何故。

礼子用双手掩着胸前喘气,她自嘲:“朱礼子,你经不起考验,受不起压力,你不是人才。”

清晨,她到附近茶餐厅吃早点,她一向喜欢平民化生活习惯,自觉与母亲及姐姐的嗜好有点距离,她爱看众生像,像今日,她座位前面坐着一对年轻男女,吸引她目光,那女子手臂肉肉的十分性感,她穿一套暗纹寿字黑绸唐装衫裤,弯着腰,背脊露出小小一截皮肤,可以看到一个特别的纹身,那是两颗色子,呈双六字样。

礼子看到如此风景,暂时分心,露出笑容。

那对男女异常亲密,手臂交缠。

礼子喝完檀岛咖啡离座,回到家楼下,看到有人等她。

她有点意外,“王医生你早。”

王志诚松口气,“我听说你不舒服,却找不到你。”

“不好意思关了电话。”

“电话应随时跟在身边开着。”

礼子唯唯诺诺,他也是出自关怀。

“你在办公室昏倒?却又到处走。”

礼子槌着胸口诉苦:“我生活枯燥,闷坏了。”

王志诚笑,“我来帮你解闷。”

礼子看着他微笑,“我怎么敢当。”

“你疲倦过度,有点神经衰弱,最好休息过后再加冲刺。”

礼子说:“那样太过奢侈了,我想写比较轻松题材。”

“可以把新主意告诉我吗?”

礼子请他到楼上喝杯茶。

王医生坐下打量环境一下,“像间大学宿舍。”

礼子很坦白,“我的生活习惯永远似大学二年生,不知怎的,那段生活对我刻骨铭心。”

王医生捧着热咖啡忽然说:“这一代女生在结婚之前已经有一个自己的家,她们不再天真地自父母的家走进丈夫的家,她们早已经济独立,养成不少习惯,很难融入迁就配偶的生活方式。”

礼子听出因由,她问:“譬如说,你会期望何种配合?”

“我是一个手术医生,我没有假期,我也 许久没有渡过周末,我的伴侣如果不能委屈谅解,那就惨了。”

礼子嗯地一声。

王医生说下去:“假使她是一个自由撰稿人,那最理想不过,我从医院回来,她在书房写作,可以立刻向我嘘寒问暖,递上一杯热可可。”

礼子笑得弯腰。

这是示爱的一种方式吗?礼子受宠若惊。

她顾左右言他:“我搜集了一些初步资料,我想访问在大学里专攻特殊科目的年轻女性。”

“啊,我知道,在马达加斯加研究利马猿的那种。”

“正是,是什么促使她们走向那些前辈没有走过的路呢?”

礼子取出一只文件夹子,取出小小一段简报,读出:“华裔女生刘洁,二十一岁,自美总统布殊(布什)手中接过西点军校毕业证书,刘洁被授少尉军衔,她将先赴英国剑桥大学攻读政治学硕士,然后返美在军队服务。”

王志诚也不禁喊说:“未来的国防部长。”

“还有这一段,请来看:多伦多大学环境科学学生康某领导同学一组三人在极北之地能那域研究每日冰海溶解情况,绘制地图,派予当地土著,方便他们捕鱼及其他活动。”

“女性的职业选择的确多了,可是,谁愿娶一个航天员呢:‘你妻子在什么地方?’‘啊,她在发现号十八火箭上正往月球宁静海开会。’哈哈哈。”

礼子倒是不生气。

“女子有女子的天职与责任。”

“那是什么?煮饭洗衣服?”

王医生回答:“令家人觉得幸福快乐,我有一个朋友娶了检察官,三天也见不到她一次,终于在十八个月后分手。”

“这也是你们女性说的:最讨厌男人没志气。”

礼子叹口气,第一次约会就谈如此沉重题材,不是好主意。

王志诚说:“说说你家庭背景。”

“父亲是小生意人,母亲是家庭主妇,有一个姐姐比我大三岁,生活无忧无虑,可以培养自己的兴趣。”

王志诚说:“我有两个姐姐,她们也没有事业。”

“姐夫对她们好吗?”

“家境宽裕,她们有佣人有司机,我从未见过两个姐姐穿便装,她们永远盛妆华服,在家耽着也化全妆,她们的睡袍比许多晚礼服都考究。”

礼子低呼:“家母也是从来不穿衬衫长裤,连运动衣裤都是凯丝咪制造,我常常想,供奉那样一个优雅女性,成年累月,得花多少金钱,难怪今日男人宁娶货车司机。”

“或是气质特殊的作家。”

礼子又笑,“我怎好算作家,我欠作品。”

王志诚说:“我到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

礼子叫声惭愧。

可是王医生却说:“有那么好的椒酱肉,还有青瓜,可做椒酱面。”

他干脆磊落地动手,一下子做了两大碗面,青瓜丝清香扑鼻。

“多吃些,你太瘦了。”他那命令性口吻又再出现。

但是他有那么高超厨艺,礼子也没有抱怨。

一个愿意下厨的手术医生,不是那么容易找到,况且,他又对她表示好感。

“本周末可有时间?家母六十岁生日,在家吃饭,希望你可以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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