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慢慢杀死你(28)

作者:亦舒


“孩子怎么办?”

“独自抚养,你有足够能力,何必踌躇,你已尽力,这不是你的错,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拥有完美家庭,上天给我们什么牌,就是那些点子。”

“就只得这条路可走?”

“唯一生路。”

“每次他都跪着流泪道歉以后不会再犯。”

礼子给她接上去:“每次他都控制不了拳头。”

“他已辞去工作,对外说是陪我待产。实则上控制我每个行动。”

礼子问:“今日你怎样走出来?”

“他醉酒熟睡未醒,我偷偷溜出,我到报馆找你,他们告诉我你的行踪。”

有是他们,礼子拜服,他们什么都知道。

礼子又问:“你可有积蓄?”

“生活不是问题。”

礼子说:“你已比许多人幸运,去一个安全地方,把孩子养下再说,否则,一尸两命,他也难逃法网。”

“当初,我以为他是受害人,朱礼子癫痫。”

礼子不再说话,她凝视赵小兰。

稍后礼子站起来,“祝你好运,原谅我多嘴,再见。”

她走出会所,心头十分轻松,是,她讲多了话,可是,她做了她应当做的事。

礼禾找她:“礼子,我需要礼服、礼堂、菜单、花束,一切与婚礼有关的服务人员。”

礼子答:“我替你请社交版编辑帮你找专家帮忙。”

“若在海外举行婚礼,你也一定要出席。”

“礼禾,我有话说。”

“我有些急事,我们稍后再联络。”

礼子忽然明白,这一刻起,姐姐将以她个人家庭为重。

她仍然爱她,当然,妹妹是狗熊或毛虫她都不在乎无所谓,但是她的心已属于那丑汉。

礼子回到家,她处理一些工作,把照片传给宝珍,加上简单说明,再与社交版编辑谈一会。

那编辑说:“礼子,你的事我们都知道一些。”

“是失恋的事?”礼子失笑。

“是,不好意思,不过我觉得你已熬过难关,你痊愈了。”

他们都认为只是失恋小事。

她感慨,“我这才知道那创伤原来有黑洞大。”

“那件事拜托你了。

“放心,我有极能干的人介绍给令姐。”

忙了一天,礼子累了,和衣倒在床上,朦胧间觉得母亲走近,轻轻说:“可怜”,替她熄灯,轻轻离开。

礼子睁开眼,叹口气。

第二天,母亲对她说:“礼子,你爸要去东京签约,以往,他总带两名秘书同往,”她停一停,“其中一名,必定年轻貌美,回来便晋升部门主管,这次他却叫我随同,说是想有人照顾。”

礼子微笑,“那多好。”

“你不反对我去?”

“已经离了婚,又不图复合,你当照顾一个老朋友好了,以前我误会他,老与他作对,今日才知道他是一个好人,就是对妻子不忠。”

“分了手反而言和,你说奇不奇。”

“当年收养我,他可是一点没反对?我可有叫你为难?”

“他对你与礼禾完全公平对待。”

“我十分幸运。”

“礼子,家里只有你一人,你不如搬到礼禾处住几天。”

礼子笑,“礼禾或许需要招待丑男。”

“你怎么可以这样称呼未来姐夫。”

礼子笑:“女人的毛病是看别人的对象,目光尖锐,诸多批评:怎么同那样一个人在一起,又丑又只穷又无志气,可是轮到自己,就像瞎了眼似,好比丈八灯台,照到别人,照不到自己。”

把父母送走,一回到家,礼子就接到电话:“礼子,我是小兰。”

礼子镇定地问:“你在什么地方,你决定没有?”

“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已在夏威夷群岛某处。”

礼子嘘出一口气,“有亲友陪伴你吗?”

“有,原来很多人关心我,我尤其感激你。”

礼子说:“我什么也没做,你自己保重。”

对方挂了电话。

一般华人定不会教女子逃离家庭:拆散教唆挑拨离间他人夫妇,如犯天条,从前,朱礼子也一定守口如瓶,可是,知道身世之后,礼子改观。

她为着母亲的缘故决定出手帮助赵小兰。

当年,如果有人愿意协助她母亲,也许,她就不至于成为孤儿。

她用电话联络宝珍:“请你为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宝珍慷慨:“在所不辞。”

礼子说清楚。

宝珍讶异,“就那么简单?”

“不过,你一定要记得做,准午夜十二时。”

宝珍说声明白便去忙别的。

那一整天,礼子关在家中读水浒,看到林冲雪夜上梁山一章,不禁鼻酸。

天色暗下,渐有秋意,礼子收到母亲电话:“已抵东京,我们在街边小档摊吃乔麦面。”

礼子不由得笑出声,呵多有情调。

她静静等待,十一时三十分,佣人休息,她熄灯按亮防盗警钟,回房淋浴。

礼子把水开得非常烫,像是要洗涤极度肮脏。

她披着浴袍出来,换上运动衣裤,一边擦头发,一边听见有人说:“漂亮身段一丝都没有变。”

礼子震惊,缓缓转过头去。

只看到王志诚躺在她床上,微微笑,他也与从前一摸一样,一点也看不出来,心怀叵测。

他是如何进来的?

露台长窗开启,他显然从那里爬进,他曾经说过他会那么做。

他轻轻说:“防盗铃号码改过了,不过,我已把它连电话线一起剪断。”

礼子缓缓靠向墙壁。

“这是你的手提电话吧。”

他把它关掉,收到抽屉里。

他说:“心理医生教我喜怒,我学得很快。”

礼子说:“禁制令仍然有效,你来干什么?”

“我来寻回我的妻子及儿子。”

“与我有什么关系?”

“朱礼子,”他轻轻说:“我知道她见过你,与你说过话。”

礼子冷淡地回答:“我们本来就认识。”

“过来。”他拍拍床沿。

“对不起,我做不到。”

王志诚扬起手,他手里握着一把手枪。

“我也是最近才研究枪械,这是一把真宁斯二十二,六发点二二口径子弹,俗称肚皮枪,近距离发射最见效。”

礼子不觉害怕,她只感觉寒意袭人,双手冰冷。

她说:“佣人在地库休息。”

“对呀,所以什么都听不到,礼子小姐,我打探过,这屋里只有你同我了。”

“你打算怎样?”

“把小兰行踪告诉我。”

“我只知她在夏威夷群岛。”

“我也知道,我要的是街名与门牌号码。”

“她没有告诉我,你可以在我房中躺整宵,我们可以一直聊到天亮,你不会得到结果。”

他又扬起左手,这次,手上有一把手术刀。

“朱礼子,我早应把你的脸割成一片片。”

礼子瞪视他,“王志诚,放下武器,立刻离开,你还来得及回头。”

“你们都亏欠我!”

“王志诚,你受过高深教育,你这样会糟蹋一生,请即回头。”

他从床上起来,逼近礼子,“礼子,我曾经这样爱惜你,你怎样报答我?你一刀一刀割碎我的心。”

礼子转身就逃出房门,他追上来,抓紧礼子足踝,两人一起滚下楼梯,礼子只觉面颊一凉,伸手去掩护,摸到一手血。

礼子眼前冒出朵朵金星,她心里叫:妈妈,救我。

这时,她忽然听见门铃大响,有人在门外吼叫:“警察,开门!”接着是撞开大门的声音。

佣人闻声出来看一个究竟,不禁尖叫,她扑在礼子身上护主,接着,是两响枪声。

礼子听见宝珍颤抖的声音:“我来迟了,我该死,我吃了二十分钟,我差些害了你。”

礼子没有回答,她看见警察把右臂滴血的王志诚拉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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