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慢慢杀死你(16)

作者:亦舒


“请帖发出没有?”

有人代答:“万幸还没有。”

又有人代为庆幸:“那倒还好,否则,得逐张去收回。”

但亦有人惋惜:“那么好的对象——”

昆荣这时走近,“可要替你在报上刊登一则分手启事?”

惠明说:“分手、悔婚,都是平常事,何用登报声明,留三分余地,以后好见面。”

“也许礼子永远不想再见他。”

惠明答:“若果以后成为陌路,何用刊登广告?”

昆荣感动,“惠明,你够忠恕,又真正忍耐。”

惠明对礼子说:“你考虑清楚,妥当处理此事。”

这时礼子跑去听电话,回到报馆,她又活转来,每个细胞都找到方向,如鱼得水。

只听得她大叫一声:“马上来,”立刻与摄影人员跑出去。

这是一宗警员受袭事件:“有一名女子报案,说丈夫用利器威胁她,女警安康与拍档上门调查。”

她走到门前,拍档配合,在后门守候。

她按铃,“陆先生,警察,请你出来应门。”

就在此时,隔着门,一枪射穿木门打中她左腿,安康倒地,她拍档大惊失色,召后援帮忙。

记者接获线报赶到,救护人员已把安康抬上白车,朱礼子扑上去:“她情况如何?”

“不要阻碍我们工作。”

“该警员有无生命危险?”

护理人员摇头,“一跳左腿轰得血肉模糊。”

礼子悲愤莫名,用手格开救护车门,只见受伤女警安康双目紧闭,面色煞白。

救护车飞快驶离现场。

事件当然没有完结,警员荷枪实弹包围民居,这时大量记者已经赶到。

可是,大门轻轻拉开,一名少妇抱着孩子走出屋外,警员立刻把她们接到安全地方。

接着,警员扑进屋内,记者紧张注视,以为会有枪战,可是只见警员静静出来。

“什么事?”有人大声问。

礼子走前询问,她得到结果:凶手已自杀身亡。

礼子说:“我向邻居访问几句。”

邻居纷纷出来看热闹,“这里一排村屋,孩子们都一起玩耍,陆先生是货车司机,工作辛苦,但收入不错,一家三口从来没有问题,完全看不出来”,她,恩见到记者说个不停。

“不过陆太太时时跌倒受伤,好几次带着黑眼圈送孩子上学。”

“陆先生待人和气,时时帮老人家修理电器。”

“真看不出”是外人常用语。

事发之前,一点先兆也无?没有可能,可是外人哪里看得出蛛丝马迹。

礼子到医院去探访女警情况,医护人员说:“警方稍后会得发布消息,此刻,她在手术室。”

礼子说:“我们回报馆交稿吧。”

这时电话响起,是惠明声音:“礼子,暂时不要回报馆。”

礼子讶异,“我们刚做完新闻。”

“王医生在这里。”

“什么?”礼子吃惊。

“他大吼大叫老陈把你交出来,似足失却理智。”

“不必理他。”

“礼子,他手持垒球棒,已经打烂你的案头电脑。”

礼子不相信耳朵,她忽然想起四个字:真看不出。

“现在护卫员已经包围他,逼他离去。”

礼子挂上电话,一额一背是冷汗。

她叫同伴:“我们回报馆。”

一进大堂,老陈迎出,“礼子,对不起,我们报了警。”

只见警员走近:“这位就是名记者朱礼子小姐,我们都拜读过大文。”

他笑嘻嘻,仿佛不大重视这件破坏案子,当作男方争风喝醋小事。

礼子气结,又不好分辩。

“请朱小姐随我们到派出所说几句话。”

老陈说:“礼子,规矩上我们必须这样做。”

礼子扬扬手表示明白及不必多言。

原来王志诚也在警署,这时朱礼禾已经赶到,她有若干熟人,立刻与他们谈了几句。

接着,礼禾低声斥责妹妹:“怎么会搞成这样?”

礼子不出声,坐在一角。

礼禾看着她说:“寒窗十载,你对得住笔记与功课?”

礼子知道这些话是说给他们两个人听。

“婚礼已经取消,母亲会得通知各方面,你们不必操心。”

王志诚忽然问:“朱礼子你可是另外有人?”

礼子看着姐姐说:“我有无别人毋须交代,我只知道光明日报已将我辞退,我的名誉已永久受损。”

警员走近,“王医生,请你向朱小姐保证不会发生同样不愉快事件。”

这时礼子忽然抬起头发问:“你们的同事安康情况如何?”

“安康左腿无法挽救,只得切除。”

礼禾轻轻说:“警务人员工作永远受我敬佩。”

“王医生,如果再犯,朱小姐可以向你发出禁制令,你们可以走了。”

王志诚说:“礼子,我想与你单独说几句话。”

礼禾站到他面前,轻轻说:“过几天,志诚,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她带着礼子离去。

礼禾轻轻在妹妹耳边说:“奇怪,他叫我害怕。”

礼子苦笑,有什么奇怪,她怕得浑身僵直。

礼禾说:“在船上我们捉迷藏跳舞打球……多么愉快,我不知多庆幸他将成为朱家一份子,怎么会变成今日模样。”

礼子轻轻说:“因为我与他心目中的女作家斯文婉约形象不符,他大怒失态。”

“礼子,你到我家来住几天,要不,回娘家去。”

礼子答:“不,我住酒店,我不想骚扰你们。”

“也好,反正你也要搬家。”

礼子发呆,“真有如此严重?”

“礼子,你我比谁都清楚,此事不可掉以轻心。”

“礼禾,这件事我也有错,我不该轻率允婚。”

礼禾悻悻然,“当然你也有错,你昏了头。”

“妈妈怎样?”礼子担心。

“她失望失眠,都是你累的。”

礼子内疚,“我也感到压力,我也希望完婚。”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以后,还有人敢追求我吗?”

礼禾没好气,“这是你目前最不需要关心的问题。”

惠明打电话给礼子:“你到宝珍家去住几天吧。”

“我不想麻烦亲友。”

“你放心,宝珍腰往东京,她那里比酒店舒适安全。”

宝珍的车子已经来接。

礼子问:“新工作如何?”

“已经是老工作了,你还问。”

“到了日本,替我带些标致T恤回来。”

“这是我家门匙,小心放好。”

“我想回家拿些日用品。”

“叫男同事陪你。”

“宝珍,你们真觉事态如此严重?”

“礼子,他已用垒球棒打烂半间新闻室。”

礼子用双手捧着头,不出声。

宝珍问:“他可有对你动手,他可有造成可见伤口?”

礼子苦笑,“可见伤口”,讲得真好,不,不,王志诚造成得伤口都是肉眼所看不见的。

那天晚上,礼子看着宝珍收拾行李。

宝珍说:“美国人见我会说些日语,想派我驻东京,薪水双倍,叫‘困难津贴’,我想趁机会学好日文,公司替租的公寓在靖国神社附近,区域不错。”

礼子问:“这个地方呢?”

“我打算留着这项投资,有个退路。”

“那干脆租给我好了。”

宝珍诧异,“可是装修家具合你口味吗?”

“我从不计较这些,这是我的福气。”

“那么一言为定,我叫人做租约。”

礼子有感而发:“宝珍,你真能干,一切自置,不求人。”

“礼子,我入行已十年,你与惠明的资质都比我聪颖,也升得快,但是我勤力用功,所以又占了优势,我最近也累得不像话,闹钟响后十多分钟还起不来,朦胧中肉体仿佛已在工作,可是实际还躺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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