掰(4)
作者:亦舒
小云比他们小一点,最伤心是她。
放学不见了这两个大哥哥,找谁说话,找什么人补课,她的头垂到胸前。
大伟捧起小云面孔,笑说:”行云就是丑怪,与姐姐不一样,小塌鼻子不知会不会长高,肿嘴恐怕不会缩小,身型又瘦又扁,哈哈哈。”
没有人笑得出。
大伟问小云说:”来,我给你明年笔记,记住,参考,别逐字抄。”
小云知道大伟给机会让悠悠与川流说话。
取过笔记本子,小云珍重收进书包。
她忽然轻轻问:”川哥与幼幼会怎样?”
大伟只得这样回答:”他们不过是好朋友,将来,彼此会结识许多男女朋友。”
大伟拾起一只篮球投篮。
他房里杂乱无章,书上堆满体育用具,那些上面又有笔记,再加上一层衣物,塌下随时压死人,架子上零星放着历年奖状奖杯,积满灰尘。
大伟从不打理家居,杂物比川流多百倍,房间虽然明亮通畅,却有一股……一股男生味道。
穿着无袖汗衫的他躺到小床举起强壮双臂,小云看到他腋窝及浓密汗毛。
小云不知怎地最喜欢男生那个部位,所以她时时观看篮球赛,看他们举臂投球。
她问大伟:”他们说完话了没有?”
“再给他们十分钟。”
小云双手顽皮,敢按大伟电脑。
大伟想阻止已来不及,影像在荧幕闪露两三秒。
小云说:”你观看色情网络。”
大伟关熄电脑:”每个男生都看啦。”
“我也要看,介绍几个网址。”
“小云,去,去看他们说完没有,然后,我们一起到小店吃面。”
“你杂物那么多,怎么办?”
大伟摸着后脑:”不知道,唉。”
小云声明:”将来我拥有自己的家,一辈子不搬。”
她到地库找姐姐,敲敲门,悠悠隔着门应:”我还有事。”
小云独自回家写功课。
云妈捧进赤豆汤,”大伟整家要搬。”
小云无奈点头。
云妈轻轻说:”我本喜欢大伟,功课好,又是体育健将,性情温和,家庭背景简单,没想到做不成邻居,将来,不知道哪个幸运女孩追到他。”
小云说:”大伟圆面孔十分可爱。”
“悠悠呢,可是与大伟一起?”
“她好像在图书馆。”
“小云,你是妹妹,可看到悠悠与川流什么?”
小云连忙喝汤,”他俩是同学。”
云妈追问:”他俩是否特别亲厚?”
“我也喜欢川哥,许多女同学都称赞他英伟,叫我介绍。”
“是,”云妈承认,”小川长得像西装广告里模特儿。”
“可否让川哥搬来我们家?”小云做最后努力。
云妈婉转回答:”非亲非故,实在不方便。”
“他如果要打工,就得辍学。”
“小云,个人头上一片天,条条大路通罗马,你不必为他担心,你自己还是孩子。”
小云低头。
“少年们都喜聚不喜散,其实人来人往,天明天灭,是正常现象。”
“他们可是铁定下月搬?”
云妈点点头,她何尝不黯然。
没想到川流先走。
悠悠哭得双眼红肿,隐形镜片都戴不上,只得用真眼镜。
云妈忍耐着不出声,十分庆幸川流已经搬离,真算得幸运。
小云陪姐姐到大发车房探访川哥。
车房不是脏,机房就是那样子:地下吋许原油渍,到处是零件、机械、油桶、铁链,每一部都得小心翼翼,姐妹俩只能站在门口张望。
一个中年阿胡须穿工人裤大汉扬声:”什么事?”
小云回答:”川流在否?”
大汉高声喊:”小川,两位小姐找你。”
川流自车底钻出,俊脸上全是油污,两手黑墨墨,他已经正式投入工作。
看到姐妹,他扬声:”今晚我来找你。”
悠悠还想说什么,被小云拉走。
“别打扰他。”
她俩离开车行。
大汉走近,像是自言自语,但是话又明明讲给川流听:”是旧同学吧,长得像水豆腐般柔嫩,不是我们对象。”
这个叫大发的修车师傅意见多多:”我不信蓝领不出头,我还不是照样做老板置房娶妻生子,我改装的赛车同行闻名,你跟我学艺,我不会亏待你,第一件事:少同这些小美人厮混,有时间读夜课,明白吗?”
川流在车底,唯唯诺诺,忽然间泪盈于睫。
那天晚上,川流自树干爬进悠悠房间。
悠悠紧紧抱住他不放。
他在她耳边说:”我以后不会再来,在窗口跳进跳出完全不正常,我晚间要上课。”
悠悠的脸在他胸口揉动。
川流低声说:”幼幼,我永远比任何人爱你更多。”
“那么,”悠悠忽然说:”带我走。”
川流一愣。
“我愿意跟你走到天涯海角,我甘心帮你煮饭洗衣。”
川流苦笑,”那你还有什么前途。”
“我不管。”
“你还要升学,做事业——”
“川,带我一起。”
这时,小云轻轻爬上树干,坐在桠枝上,看到旖旎一幕。
小云没想到幼幼会这样勇敢,小云握着拳头,去,去,像朱丽叶般私奔。
可是川流说:”我不能害你。”
悠悠伏在他怀里呜咽。
川流听觉灵敏,”有人。”
小云把脸压在玻璃上。
“是哭娃。”
川流对悠悠说:”我要走了。”
小云与他一起爬下樱桃树。
川流轻轻抚摸小云脸颊。
“川哥,你不如向幼幼求婚。”
川流忽然笑,寂静无声,在黑暗中奔走。
小云知道,有一种猎隼,飞翔时双翼寂静无声,使猎物防不胜防,川流像是那种精灵飞禽,注定要在野田觅食。
第三章
第二天是周末,小云被轧轧机器声吵醒,推开窗户查看 ,她惊讶得合不拢。
只见两个工人用一架挖土机,正把窗外那棵老樱树连根挖起,树叶树干纷纷落下。
小云大叫一声,套上毛衣牛仔裤奔下楼推开大门,拔直喉咙叫嚷:“你们干什么?”
工人看见小女孩奋不顾身扑上,连忙停下机器,“屋主命我们把树搬到后面。”
“这棵树在此生长几十年,搬来搬去,还可以活命吗?”
工人笑,“我们有经验,树会存活得很好。”
“小云,”有人在身后叫她。
小云转身,呵,是父亲,云爸回来了,电光石火之间,她知道川流深夜探访姐姐寝室的秘客已经拆穿,母亲知会父亲,即时采取行动,斩草除根,把老树搬走。
小云唤一声爸。
云爸很冷静地说:“环境处忠告市民,树木不宜栽近窗户,遇有山火,波及房屋。”
小云张开口,又闭上,半晌问:“幼幼呢?”
“与妈妈一早出去办事,来,进屋陪老爸说话。”
父亲握住她手拉回屋内。
这时,特种铲泥机用巨爪把整棵树连根抓起,门边出现一个大洞。
云爸问:“功课好吗,学校有何特别之事,你与哪个同学最谈得来,对什么科目最感兴趣。”
老爸从来不关心这些,可见是亡羊补牢。
小云不出声。
“你与姐姐,可算亲厚?”
“幼幼自觉比多大,不与我讲心事,但我深知她爱护我。”
云爸笑,“你用外交辞令,小云,本以为姐姐比你长进,现时看来,你反而比她成熟。”
小云轻轻说:“爸,幼幼与大伟哥他们,认识已有十多年,他们是幼儿班同学。”
“我不是说大伟,他品尝兼优,我与他们父母也熟稔。”
小云鼓起勇气,“川哥也是好青年。”
云爸脸色沉下,“你知道多少?”
“他们喜欢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