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2005夏至未至(2)
作者:郭敬明
为什么没有再像之前那样可以把时光拉得很长很长,最后织成一张网把自己放上去。为什么还记得眼保健操的音乐,却又记不得你当时闭起的眼睛。为什么坏事总是层出不穷,而我们惟一能做的仿佛只是向那些记忆里的夏天做无止境的缅怀。仿佛无力的香客希望能从中再借到一些庇护。
而谁也没有来庇护他们。
在离夏天最远的地方,十年的光阴让人发现,除了记忆外,什么也不能永久。
从故事最后为立足点,回去看曾经消耗了我们大半时光的青春,友情,一点点的爱慕,崇拜,拿画笔的手,我们的眼前隔着十年的距离,以至于不得不用泪水来放大一下让他们更清晰。傅小司在孤单地寻找立夏的时候,还能看见当初两人在台阶上的对话么,立夏一人回到浅川,走上在夏天曾经茂盛的草地时,还记得当时身边男生的脸么。有些记得,有些不记得,无论记不记得,都是扎在身体或深或浅处的刺,提醒着我们,回不去的,再也回不去,到不了的夏天,永远也不会来了。
从《幻城》到《梦里花落知多少》,和这本最新的长篇《1995-2005夏至未至》,四维再次给了我们一个悲伤的结局,所不同的只是他的文风又有了新的变化,变得宁静而透彻,将写意抒情与叙事结合,在故事的前半段中让我们无数次地感觉到了青春的美好,那些丝丝渗透的细节,和无处不在的妙趣。而他为人熟知的煽情,在《1995-2005夏至未至》中得到了更大的体现,无论是开篇部分对于校园的渲染,还是男女生之间的暧昧体现,都如同颤抖的羽翼,清晰地投在我们的瞳孔里。而整个故事以一慢一块两种节奏为主,在这样的强烈落差下,更对比出了人物的悲剧性,似乎也是整个《夏至未至》的最大特色之一。
他只是给人下了个陷阱,用安逸无害的美丽日子,写出值得我们喜欢的人物,看他们动动胳膊动动腿,男生们推打开着玩笑,女生们穿上裙子努力装出骄傲的样子。眼下青春可鉴,未来又前途美好,没有什么可以将之打扰似的。就在这样绵密的笔触下,似乎谁都相信了可以将这样的温暖持续到最终,因而渐渐卸下防备,想要迎接一次动人的结局。幸福的王子或公主,驾着麋鹿的圣诞老人,之类。
于是正中作者下怀。
《夏至未至》终于向我们流露出它原来的样子,那些粉饰在生命上的美丽花粉,原来可以被轻轻地就吹得半点不留。只要时光突然以前所未有的节奏打乱我们自以为是的脚步。当故事被收进结局的口袋,我们像沉在水底的淤泥,透过湖面看向天空的蓝色,却不可能再起身去碰一碰它们,我们就知道四维的圈套又一次成功了,在他的剧情里,哪些念头被永远扼杀,哪些依旧垂死挣扎,人在无数渺小的生死间默默前进,让立夏和傅小司他们的生命在走到同一点后,再次分开。而数年前,她在走廊上,看着他茫茫的眼神,转向自己时的辛酸,已经失去了踪影。
风格既非梦幻化也不是口语型,用细腻而舒缓的节奏为我们讲述了这段跨度十年的多人命运,四维将我们领到了离那年夏天最近的地方。你们全在一伸手的距离,像晒着太阳的小生物,微笑或聊天,等待下一节课的铃声响起来。
那么近的地方。
却是离得最远的夏天。
引子
香樟与香樟的故事,什么样?在一抬头一低头的罅隙里有人低声说了话。
于是一切就变得很微妙。眼神有了温度手心有了潮湿。
那些天空里匆忙盛开的夏天,阳光有了最繁盛的拔节。
她从他身边匆忙地跑过,于是浮草开出了伶仃的花;
他在她背后安静地等候,于是落日关上了沉重的门;
他和他在四季里变得越来越沉默,过去的黄昏以及未曾来临的清晨。
她和她在夏天里走得越来越缓慢,拉过的双手牵了没有拉过的双手。
有些旋律其实从来没被歌唱过,有些火把从来没被点燃过。
可是世界有了声响有了光。
于是时间变得沉重而渺小,暴风雪轻易破了薄薄的门。
那个城市从来不曾衰老,它站在回忆里面站成了学校黄昏时无人留下的寂寞与孤独。
香樟首尾相连地覆盖了城市所有的苍穹。阴影里有迟来十年的告白。
哎呀呀,我在唱歌,你听到么?
啊啊啊,谁在唱歌,我听到了。
这是1998年夏天。7月9日。晴。没有云。一朵也没有。
这天下午的阳光和其他寻常夏天里的阳光一样好,或者更加好。于是每个人站在香樟树下都没有说话。炎热让每个人失去了说话的欲望。张了张口就是干燥的热,像要吐出火来。
嘿,陆之昂拿着罐可乐碰了碰傅小司的胳膊,瞬间刺人的冰凉从他的胳膊迅速而细枝末节地传递到心脏去。傅小司接过可乐拉开来,抬起头大口大口地喝下去,喉结翻上翻下的。傅小司记得自己三年前仰起头喝可乐的时候还没觉得喉结这么突兀,而自己现在已经高三毕业,19岁,应该算大人了吧,嘴唇上哪天忘记刮胡子就会留下青色的胡渣。傅小司记得自己三年前就是这么仰头喝了一罐可乐然后就离开了初中的一群朋友。大家只是拍了拍肩膀没有说再见,于是大家就真的没有再见过面。
傅小司抬起头看看陆之昂,他对他说,嗨,我们就这么毕业了对吧。
陆之昂看看他,然后皱皱眉,说,好像是的。
于是傅小司开始有点难过。眼前很多的人挤在一起,每个人脸上都是夏天里特有的潮红,小司记得拍毕业照的时候也是这种样子,所有人在烈日下面站队,因为太阳太大以至于大家在照片上都有点皱了眉头且红着一张脸,于是陆之昂生动地形容像是赶死前的集体照。带着悲壮的气氛伪装了天下无敌的气势冲向那座早就不堪重负的独木桥。然后听到很多人扑通扑通落水的声音。水花溅到脸上像是泪。泪水弄脏了我们每一个人的脸。可是还是挡不住疯了一样地往前横冲直撞。拍完后一群人作鸟兽散,匆忙地赶回教室搬出参考书继续暗无天日地做题。
这一天下午很多人笑了很多人哭了然后很多人都沉默了。学校的香樟每到夏天就会变得格外的繁盛。那些阳光下的树阴总会蔓延进窗户里面,傅小司记得自己和陆之昂在树阴里昏睡了似乎无穷多个夏天。然后现在要离开了。傅小司想起自己很久以前看到过的话,离开,让一切变得简单,让一切有了重新被原谅的理由,让我们重新来过。
程七七在学校老校门的台阶上和几个男男女女打闹来打闹去的。她总是能和一个陌生人在三分钟内搞得特别熟落,彼此亲热地拍肩膀敲头,像是认识了几百年。这一点让傅小司觉得很不可思议。因为他觉得对一个陌生人说话简直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他宁愿去做一道五星级的数学题也不愿意去认识一个陌生人。所以他经常指着程七七对陆之昂说,她真厉害。不像我,从小到大似乎湍阏饷匆桓雠笥选
而每次陆之昂都是嘿嘿地笑两声,嘴角歪来歪去地说,那是因为实在是找不到另外的像我这么好的人了。
傅小司和陆之昂站在人群的边缘,喝着可乐,偶尔低下头互相说一两句话。程七七从远处跑过来拍了拍傅小司,问他,晚上我们出去玩,你和陆之昂去么?
傅小司抬了抬眼皮问,都有谁?
于是程七七说有某某某,某某某,某某某还有某某和某某。
傅小司问,立夏去么?
当然去,废话。
啊啊去的去的,我们去的!陆之昂插进来,望着程七七笑眯眯地说。
那好,晚上给你们电话。然后她又重新回到人群里去了。
傅小司抬头看了看陆之昂,问他,谁告诉你我要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