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的面包树(面包树系列)(4)

作者:张小娴


『当然应该先让我选,我年纪比你大。』

『谈恋爱是很快乐的!我只谈快乐的恋爱。』 她一边把面包放进口里一边说。

恋爱对于葛米儿,便像她吃面包一样,只挑她喜欢吃的,只吃她想吃的部分,吃不完的,可以放回篮子里。真想知道,她住的那个岛国,是不是每个人都如此简单快乐?假如真的是,我便放心了。那片地方,是永恒的乐土,就像她从前告诉过我,在斐济,每逢月满的晚上,螃蟹会爬到岸上,比目鱼也会游到浅水的地方,天与海遥遥呼应,在那样的夜里,我们看到的,是同样的月光。

葛米儿说的那六个男人都来了。

s是乐队成员,很积极地跟我讨论乐队里的吸毒问题。

广告导演e告诉我,他前一天用一条狗拍广告,弄得他和那条狗一起口吐白沫。不过,那条狗也真是无话可说,牠能够在一副扑克牌里找出两张小丑。

摄影师w向我讨教养蓝魔鬼鱼的心得。

y是杂志编辑,他告诉我,他每天要读一遍圣修伯里的《小王子》才能够酣睡。

写歌词的c告诉我,他近来常常失眠,y建议他临睡前看《小王子》,他对y说:『我的心灵才没那么脆弱!』

k是葛米儿的歌迷。

虽然k是六个人之中长得最帅的,但是,他是葛米儿的歌迷,似乎有点那个。

葛米儿说:『他对我忠心耿耿,要是他对你不好,我可以对付他。』

我跟这六个男人都谈得来,可是,他们似乎全是葛米儿的品味,不是我的。

我喜欢这样的夜晚,享受满桌佳肴,跟新相识的朋友聊天。从前我以为人生最美好的出路是恋爱,现在才知道自己错过了一些甚么。

『六个之中,你喜欢哪一个?』

离开餐厅,一起走路回家的时候,杜卫平问我。

我微笑摇摇头。

自从韩漾山走了之后,他变得落寞了。他省吃俭用,储了旅费到荷兰探过韩漾山一次。去的时候满心欢喜,回来之后,我又被迫喝了两个星期的荷兰豌豆汤,陪他思念远方的情人。

上个月,韩漾山从阿姆斯特丹跑了去巴塞隆纳。这样还好,我比较喜欢吃西班牙菜。

『昨天收到她寄来的信,她找到房子了,住在隔壁的是个舞蹈员。』杜卫平说。

『舞蹈员?男的还是女的?』

『男的,是个黑人。』

『黑人?舞蹈员?完了!』我在心中嘀咕。

看见我奇怪的表情,杜卫平问:『甚么事?』

『喔,没甚么。』我想起韩漾山对舞蹈员的评价,有点替杜卫平担心。

『有想过去找她吗?』我问。

『我走了,谁来收留你?』

『你不是为了我才留下来的吧?』

『我觉得好像有责任照顾你。』

我感激地朝他微笑。

『卖掉房子去西班牙找她吧,不用理我。』我说。

『说是照顾你,也许是个借口。』杜卫平笑笑说,『我舍不得放弃我在这里的工作和朋友,从前我以为当你很爱一个人,你会为她放弃一切。可是,我不想放弃。』

『你可以为爱情放弃很多东西,却不能放弃自己的人生。这不代表不爱她。』我说,『可是,隔着这么遥远的距离,是很危险的。』

『可能我已经习惯了吧。』他耸耸肩膀微笑。

『你甚么时候改变主意的话,跟我说一声便可以了,我会另外找地方。你已经陪我度过最艰难的时刻。』我说。

『你也陪我度过了最寂寞的日子。』他说。

从前看过一本心理学的书,有一个名词叫做『渡人者』,『渡人者』可能是情人、朋友、或者是心理医生,渡人者陪那个人渡过了人生最灰暗的日子。杜卫平是我的渡人者,只是我没想到,我也是他的渡人者。

人生的过渡,当时百般艰难,一天蓦然回首,原来已经飞渡千山。是怎么做得到的呢?却记不起来了。

初夏的一天,我收到朱迪之寄来的信。

程韵:

书店的生意好吗?

你的室友有没有性骚扰你?嘻嘻!收到你寄来的照片,你们很匹配呢。

这阵子伦敦的天气不太好,常常下雨。虽然看到乌云的时候比看到阳光的日子要多,但是,我好喜欢这里,一个人拿着一本书便可以在咖啡店里消磨一个下午。跟朋友泡酒吧又可以度过一个愉快的周末。

我最近搬家了,以前是跟一个同学住,这一次是跟另外三个同学一起住,房子大了许多,租金却便宜了。现在是全职的穷学生,当然要省吃俭用。

我的室友是两女一男。两个女孩子分别来自埃及和印度,男的是伊朗人,我们加起来,便是四大文明古国了。来自伊朗的男生跟伊朗王室有点远房亲戚关系,我们叫他末代王孙。假如嫁给他,我不就像黛安娜一样,要成为王妃吗?那天在哈罗斯百货看见黛安娜,真的很高贵呢!

可惜,我跟末代王孙只是很谈得来,没有恋爱的感觉。从前觉得女人太久没有给男人抱,肚皮都会长出苔藓,如今却很享受一个人的清风明月。

沈光蕙有没有写信给你?温哥华太静了,不适合我,只有她可以忍受。

从来没有想过,我们三个人会像现在这样:一个在欧洲,一个在美洲,一个在亚洲。小时候,我们通常会拣一个中间点见面。假如今天要相见,该在地球上哪一点呢?

心爱的蓝魔鬼鱼安好吗?想念你,珍重。

迪之

九七年

黄昏里,我回了一封信给朱迪之。

迪之:

杜卫平暂时还没有性骚扰我。我们真的很匹配吗?外表匹配的两个人,不一定会相爱的。

书店的生意还算不错。我认识了一个朋友,其实不算新相识,他是以前跟我一起学小提琴的大虫。大虫是书评人,他现在常常在专栏提到我的书店,所以,『面包树』书店也算有了点名气。

末代王孙长得帅不帅?他真的没可能吗?伊朗的女人都要穿黑袍,一旦嫁到伊朗,只怕埋没了你的美好身段,你是不会甘心的。

沈光蕙在忙着搞自己的地产公司,我们通过电话,她忙得很呢,冷落了好几个追求者。

假如我们相见,中间点可会是月球?

寄上葛米儿的新唱片给你,她游说我写歌词,可我怎么会写呢?何况我已经见过最好的。人见过最好的,便很难走回头路。

蓝魔鬼鱼非常健康活泼,只是无法跟我厮磨,这一点,是鱼的先天不足。

葛米儿介绍了六个男人给我认识,全都一表人才,你一定恨得掉眼珠吧?尽管羡慕我!

我刚刚开始读一个中医课程,并不是打算悬壶济世,而是很想充实自己,很想真诚地投入生活。

班上的同学,有的是教师,有的做生意,连功夫教头也有。跟我比较谈得来的,是郁郁和蒂姝。她们年纪跟我差不多。郁郁长得娇小,脸上常常挂着亲切的微笑,是那种毫无侵略性的女人。她是秘书,光看外表,你一定猜不到她家是卖蛇的,她小时候跟蛇睡在一块。

蒂姝每次上课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她是迷死中年男人的那种细皮白肉,像粉团一样的女人。我猜不透她是干哪一行的。

我的同学,像武侠小说那样,来自五湖四海,深藏不露,绝对不会比你的四大文明古国逊色呢!有时候,人要走出自己的小天地,才会发现世界的辽阔。你在英国找到了自己的清风明月,我在这里也找到了雨后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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