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曲(都会爱情系列)(14)
作者:张小娴
他在电话那一头笑了。
于是,隔天晚上,人们又看到《歌声魅影》出现在看台上。几个小孩子围在李瑶身边,很好奇这个戴着恐怖面具的是什么人。李瑶忙着为韩坡打气,他正在场上比赛。
最后,他那一队胜出了。
他走上看台,坐在她旁边,笑笑问:
“你为什么喜欢戴《歌声魅影》的面具?看起来很吓人!”
“你不觉得很酷吗?”她抬了抬下巴说,“这张面具是我去年在伦敦看这套歌剧时买的。”
她把面具摘了下来,放在旁边,说:
“你有去过伦敦吗?”
他摇了摇头。
“巴黎跟伦敦这么近,你也不去看看?”
他耸耸肩,没答腔。他怎么可能告诉李瑶,他不去,因为知道她在那里,在那咫尺天涯。
“我本来准备要去德国深造的。”她说:“但我回来了,要帮我妈妈还债,时装店的生意不是太好。”
他愣了愣,更懊悔自己那天的鲁莽。
“可是,”她说:“即使能够去德国,我也无可能成为一流的钢琴家。在伦敦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个事实。刚到英国时,我以为自己很棒,但是,我很快就发现,能够到英国皇家音乐学院去的,在自己的国家里,有谁不是第一名?我永远不会是最出色的!那时,我觉得自己很伟大,为了妈妈而放弃梦想,可是,我或许只是想替自己找个藉口罢了!”她看了看自己双手,说:“知道它不是第一名,多么难受!”
“第二名又有什么不好?”他安慰她。
她忽然笑了:“没想到你会这样说!我还以为你只喜欢第一名。”
“喔,不,我只是不喜欢输。”
她灿然地笑了,站起来,脱掉脚上的鞋子,走到球场上,说:“想要看看我表演吗?”
话刚说完,她在球场上翻了好几个漂亮的侧手翻,从左边翻到右边,又从右边翻到左边,最后,流利地回到原来的位置。
他戴上那个《歌声魅影》的面具,说:
“没想到你还有翻筋斗。”
“我一直也有练习的。”
“但是,你没去马戏班。”
“谁说不会有这一天?也许,有天我会加盟‘索拉奇艺坊’,跟大伙儿浪迹天涯!”
她说着说着又翻了几个筋斗。那些筋斗,一直翻到他心头。他躲在《歌声魅影》后面,嗅闻着残留在这张面具上的,她的气息,甚至碰触到她嘴唇曾经碰触的地方。
她一翻筋斗,他便完了。
“表哥,还是不要买了。”徐幸玉说。
“就是啊!这里的衣服太贵了!”夏薇说。
这天,韩坡把她们两个带来傅芳仪的时装店,坚持要送她们一些衣服。
“我在学校根本不用穿这么漂亮的衣服。”徐幸玉说。
“女孩子总得要有一、两件漂亮的衣服充撑场面!快去拣一些。”他说。
“我真的用不着。”
“毕业典礼也要穿得好吧?一生人才一次!”
“我还没毕业!”
“我上班也不用穿得这么漂亮,这里有些衣服是我一个月的薪水。”夏薇说。
“女孩子要装扮一下才会吸引男人的!”
然后,他把她们两个推了过去,说:
“尽量买!衣服、皮包、鞋子,都买一些吧!我都没送过礼物给你们。”
最后,徐幸玉和夏薇各自拣了一条很便宜的颈巾。
“只有颈巾?”他不满意。
“是这里最便宜的了!”夏薇小声说。
结果,他帮她们每人挑了一些衣服和鞋子。
付帐的时候,夏薇悄悄说:
“这家时装店是李瑶妈妈开的,跟她说一声,说不定可以打折。”
“对啊!或者可以打五折。不过,打了五折也还是很贵。”徐幸玉说。
“别那么小家子气。”他掏出一大叠钞票付钱。
明知道这是杯水车薪,帮不了李瑶,他还是很想出一点力。她知道了,一定会说他傻。
爱情是一场瘟疫,把他杀个片甲不留。
顾青近来有好多次听李瑶提起韩坡。他不知道韩坡长什么样子,也不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他只知道,韩坡和李瑶有过一段青梅竹马的日子,她觉得他的际遇应该可以比现在好。
每次听李瑶提起韩坡,他会有一点儿妒忌。然而,他很快就告诉自己,妒忌是没有自信和不信任的表现。从小到大,他没怎么妒忌别人。可是,男人或许都会暗暗地跟另一个男人较量。他知道,在此一时刻,他还是远远比韩坡优胜,这使他很放心,也不介意李瑶提起他。
他只是遗憾没能和她有一个共享的童年。当你深深爱着一个人的时候,你对她的童年难免有了一种怀旧,好想知道你爱的那个人会不会在过去某个时空与你做过相同的事情,又或者,她到底是怎样长大的?又是怎样来到你面前的?我们都带着自己的历史与另一个人相爱,但他从来没有这么热切地爱过另一个人的历史。
最近有一次,他跟顾雅吃饭。顾雅取笑他:
“你都忙着做李瑶的事。”
他笑笑说:“你千万别这样说,给爸爸听到了,以为我在银行里白支薪水便不好了。”
“爸爸妈妈都喜欢她啊!那天她来我们家里吃饭时便看得出来,只是妈妈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
“李瑶毕竟是在娱乐圈工作。而且,她正忙着为自己的事业奋斗,不知道会不会有时间照顾你。妈妈就是这样啊!还以为女人该为男人牺牲。那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其实也没说谁照顾谁的。”
“就是啊!只不过将孤军作战变成相依为命,然后或许也还是孤军作战。”她脸上一抹忧愁。
顾雅从小就是个比较悲观的孩子。一家人开开心心的时候,她会突然走开,自己躲起来。爱情如果没有一点悲剧的成分,她是不会满意的。
但顾青向往的,是团圆。
这个星期以来,韩坡都是吃面包充饥,仿佛退回去他刚到巴黎那段穷困的日子。他储下来的,准备再去什么地方的旅费,一下子就在傅芳仪的时装店里花光了。
现在,他窝在自己的公寓里,一边啃白面包一边翻那本《自由与命运》。流浪是他的选择,归来又何尝不是?他从没想过会重遇李瑶,在此时、此地。他更没想过深深埋在记忆里的依恋几乎一发不可收拾。
他是否能为她做些什么?她希望他能进取一点。她口里没说,但他看得出来。
他从不为任何人做任何事情,惟独她是例外的。他突然不想再去任何一个地方,只希望能够留在她身边。
于是,那天,他问夏薇:
“你家里有钢琴吗?”
“有啊!”她说。
“我可以去你家里弹琴吗?”
她愣住了:“你想再弹琴?”
那天晚上,他来到夏薇的公寓。她的公寓是个套间,起居室跟卧室只是用一个衣橱来分隔,那台直立式的山叶钢琴靠在墙边,旁边有一张短沙发和一张小小的圆餐桌。餐桌上,放着个大肚鱼缸,里面养了一条泡眼金鱼。
夏薇走到钢琴旁边,说:
“你现在就要弹吗?”
“喔,好的。”他有点难为情。
“你想弹哪支歌?”她在琴椅下面拿出几本琴谱。
“都可以。”他说。
她替他掀开了琴盖。
他坐到那台钢琴前面。16年了,他难以相信自己再一次想到要弹琴。他的十指关节已经变粗了,对钢琴也生疏了。他完全不知道要弹些什么,也不知道怎样开始。
“你多久没弹琴了?”夏薇问
“太久了。”
“没关系,我们可以重头开始。”她微笑着说。
“现在重头开始,会不会太老?”他尴尬地说。
“别人可能太老,你永远不会。”
他的手毫无把握地放在琴键上,叮叮咚咚的弹了几个音阶。他没碰钢琴,已经有30年那么长。时光冲散了一切,冲散了他曾经以为永不会忘记的音符。就像散落了一地的钮扣,他要一颗一颗重新拾起来。他突然感到很丧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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