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是丑小鸭(Channel A IV)(8)

作者:张小娴


4

从意大利回来之后,又过了一些日子。一天补习后,回家的路上,她嗅到一阵阵栗子的甜味。一个老人在长街上卖糖炒栗子,她买了一大包。

为怕栗子凉了,她用身上的毛衣兜着栗子。连跑带跳的来到秦子鲁家里。

她走进他的房间,把身上的栗子抖落在窗台上。

他爬到窗台上,两个人坐在那里剥栗子。

“我想养一只小狗。”她说。

“好啊!我也想养一只小狗,但爸爸只喜欢金鱼,我妈妈讨厌小动物。”

“我们可以合养一只。”

“那怎么分配?”

“一天跟呢,一天跟我。”

“好啊!养什么狗好呢?”

“我喜欢牧羊狗。”

“我喜欢贵妇狗。”

“什么?”她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贵妇狗。”他尴尬地说。

“哪有男人喜欢贵妇狗的?”

他窘迫地说:“贵妇狗蛮可爱的。”

“你喜欢贵妇狗吗?”

“狗?”

“我是说那种举止高贵温柔的女人。”

秦子鲁摇了摇头。

“你不介意女孩子粗鲁和不够温柔?”

秦子鲁微笑摇头。

“我想养一只黑色的狗。”她接着说。

“牧羊狗好像没有黑色的。”

“那就养别的。”

“为什么要黑色?”

她一边剥栗子一边说:“黑色没那么容易肮脏嘛!我楼上那家人养了一只小白狗,久而久之,他变成了一只灰狗。黑的便不会变成灰。”

他说:“贵妇狗有黑色的。”

她瞪着他,说:“不要贵妇狗。”

夜已深了,房外忽然传来秦先生和秦太太吵架的声音。

秦子鲁好像已经习以为常了。

过了很久之后,他们听到砰然一声的关门声。

柯纯俯身望向街上,看到秦先生身上穿着睡衣,汲着拖鞋,抱着他那缸金鱼从公寓走出来,上了一辆计程车。

“你爸爸走了。”她告诉秦子鲁。

“也不是头一次。”

“但他带着那缸金鱼。”

他愣了愣:“那倒是头一次。”

“我爸爸妈妈也常常吵架。”她安慰他。

他从窗台跳了下来,打开衣柜最底下的一个抽屉,拿出一包万宝路香烟来。

“你抽烟的吗?”她惊讶地问。

“是偷我妈妈的。”

她坐在床边,会意地朝他微笑。

他点了根烟,用力地吸了一口,然后递给她。

她用手指夹住那根烟,用力地啜吸了一下,又交给他。

他喷了一个烟圈,说:“我妈妈常常背着我爸爸向那缸金鱼喷烟圈,她恨死他们。”

话刚说完,他就呛到了,靠在床边不停地咳嗽,她挨在他身边,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什么时候死?”他问。

“你想过?”

“嗯。”带着忧郁的神情,他说:“我想我会在二十五岁之前死去。”

“为什么?”

“二十五岁已经够老了。你呢?”

“我只是曾经想过几岁会结婚。”

“几岁?”

“二十六岁。”

“我死了你马上就结婚?”他有一种被背弃的感觉。

“我怎么知道你准备二十五岁前死去?”她爬到他身边,手托着头,用双无辜的眼睛望着他。

“你想不想试试接吻?”她颤抖着声音问。

“你试过了?”语调中充满了妒忌。

“没有。”她用力地摇头。

“嗯,好的。”他点了点头。

她伸出食指,弯了弯,说:“你要靠过来一点。”

他把身体移向她。

她合上了眼睛,伸长了嘴。

过了一会,她张开眼睛,发现他不在房间里。这时,他匆匆跑回来。

“你到哪里去了?”

“我去刷牙,用我妈妈的去烟渍牙膏。”他难为情地说。

“你才没有烟渍呢。”她没好气地说。

隔壁房间传来他妈妈的嚎哭声和摔东西的声音,她侧着身子,他也侧着身子,他伸长了嘴,她用嘴巴啜吸他的嘴巴,两个人像僵尸一样,在床上动也不动。5

那夜之后,秦先生和他的那缸金鱼没有再回来过。他后来跟一个年纪差不多可以当他女儿的大学生一起。

自从僵尸事件后,秦子鲁对她有点若即若离。她常常听她妈妈说,男人把女人得到手之后就不会珍惜。但,问题是他还没有得手啊。他不会笨得以为这样算是得手吧?

那段日子,他常跟一个叫刘望祖的男同学出双入对。刘望祖那张脸比白纸更要苍白,还有哮喘病。他是由祖父母带大的。他祖母每天也送饭到学校给他,饭后还会帮他抹嘴。

“我爸爸走了,但他爸爸妈妈都走了。”秦子鲁说。

她不以为然地说:“你总会找到身世比你可怜的人。”

那天,秦子鲁答应放学后找她。她在家里一直等,也见不到他。她跑上他家,推开他的房门,看到他和刘望祖两个人有说有笑。

“你祖母被车撞伤了!”她很凝重地告诉刘望祖。

刘望祖吓得几乎昏了过去。

“你还不快去看她?她现在很危险呢!马路上还留下了一大滩血。”

刘望祖连忙抓起书包冲出去。

“你见过他祖母吗?”秦子鲁诧异地问。

“没见过。”她靠在墙山说。

“那你怎知道她被车撞倒?”

“我骗他的。没想到他会相信。”她抱着肚子咯咯地笑。

“你太过分了。他是有哮喘病的,万一发作怎么办?”

“你为什么那么关心他?”她满怀妒忌的说。

一瞬间,他的脸红了。

“你近来为什么避开我?”她怏怏地问。

“我没有。”他怯怯地往后退。

“你有。”她把他逼到墙角。

“没有。”

“真的没有?”她可怜兮兮,像一只被同伴丢下的小动物。

“我只是有点儿混乱。”他沮丧地说。

“混乱?”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女孩子还是男孩子。”

她吃惊地望着他。

“你跟刘望祖做过我跟你做的那些事?”

他连忙说:“没有,没有。”

“你喜欢我吗?”她问。

“喜欢。”

“没可能的。既然喜欢我,就没可能喜欢男孩子。”

“你身上有哪一点像女孩子?”

她气极了,捉住他的手。

“你干什么?”

她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乳房上,说:“男孩子有这个吗?”

他的脸羞得通红,沮丧地说:“我只是怕自己弄错了。你记不记得我们谈过养狗的事?你说你想养一只黑狗,因为黑狗不像白狗,会变成灰狗。我想,这个世界并不是只有黑和白,我会不会是灰的?”

“灰的?”她望着他良久,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赌气不再跟他来往。搬家的时候,也没有通知他。

直到某年某天,她在《Channel A》节目里听到一把熟悉的歌声,这个新人的名字就叫秦子鲁。他凭着一张俊美的脸孔被星探发掘,瞬间成为冒起得最快的新人。无论他走到哪里,都有一群少女把他重重包围。

有谁知道他是她的青春梦里人?他们曾经一起干过许多小小的坏事。那些属于年少的糜烂与甜蜜的堕落,是成长里最绚烂的回忆。只是,他已经离她很远了,或许已经把她忘得一干二净。

6

后来有一天晚上,她跟荣宝去酒吧。上洗手间的时候,在走廊上碰到秦子鲁。

他们诧异地对望着。

“纯纯。”他首先叫她。

这是她的乳名,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叫她了,时光一下子倒流回去童年的那段日子。

“你好吗?”她腼典地说。

他点了点头,问:“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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