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嫁必从夫(出嫁从夫系列之五)(4)
作者:古灵
「去休息!」这一句命令更凄厉,有如刑场上即将被砍头的死刑犯临死前的悲鸣。
「但……」
不容她反对,下一刻,满儿已然被几十只脚一起踢进侧厅里头去了,身上从头到脚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鞋印,包括塔布和佟桂的。
「搞什么鬼啊,我又不累,干嘛一定要人家休息嘛!」
她嘟囔着站稳脚步,随即察觉到这间侧厅好像不太对劲,阴风惨惨、冷气咻咻,阴曹地府里的气氛八成就是这样,再来几声鬼叫就更合场景了,她不禁连连打了好几个寒颤,连忙转头张望,想看看是不是棺材停放在这里头了。
很快的,她瞧见……
不是棺材,是比棺材更恐怖的「东西」!
「啊~~」她惊叫着转身要逃,蓦然一阵凄冷冷的阴风吹过,厅门「及时」在她鼻尖正前方砰一声关上,比耗子还小的胆子顿时粉碎成一堆发霉的面粉,「不要啊,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啊!」惨怖的尖叫声活像鬼在哭、神在嚎,两只粉拳在门板上擂出十万火急的哀鸣。
但外面那些人好像平空消失了,一点声息都没有,满儿只好更使力捶门。
「开门啊,放我出去,里面好恐怖啊,放我出……」
「闭嘴!」
冷厉暴烈的怒叱猝然刺进她耳际,她浑身一僵,霎时冻结成一尊门神粘在门板上,扁扁的。
「柳佳氏满儿。」
与适才的怒斥恰好相反,这声低唤轻柔温和得任何人都听得出来是骗人的。
「……」她张着嘴,却吭不出声来。
「你应允过我什么了,嗯?」
阴恻恻的寒风咻咻咻吹在颈后,满儿不自觉地抖呀抖的,心头上的毛好像泛滥的杂草一样迅速增殖。
「……」她再度试图把声音挤出喉咙,但徒劳无功。
「回答我!」
呜呜呜,就知道是骗人的!
这声喝叱又回到先前那种要杀尽天下人的口气,满儿不禁缩着脖子又连打了好几个哆嗦。
「人人人……人家是答应过不……不会乱跑,可……」贴着门板,她挤着声音心惊胆跳地吶吶道,宁愿当小乌龟,也没有勇气回头去面对某人那张被怒火烧得焦黑,足以令阎王退避三舍……不,三千里的狰狞脸孔。「可是人家……人家不是乱跑,是……是来奔丧的嘛!」
她并不认为自己上杭州来奔丧有什么错,但一见某人那种「不管怎样都是你的错」的怒气,她又觉得无论有错没错,好像真的全都是她的错,所以罪恶涛天的就是她,理当遭受天打雷劈的也是她,现下活该吓得发抖的更是她。
可是,就算他不高兴她未经他同意便私自跑到杭州来奔丧,也不需要气成这样吧?
除了三个多月前那一回,她从不曾见他流露出如此怒不可遏的神态,额上青筋暴凸,仿佛随时都可能迸开来喷得满天血花;双目怒火熊熊,燃烧着邪恶与狠绝的光芒;脸颊肌肉在强烈的扭曲与抽搐,硬生生将他那副清秀可爱的五官扭成一张狰狞而凄厉,令人怵目惊心的鬼娃娃脸,骇得她一见就没命狂逃。
「为何要搭船?」
身后又传来咬牙切齿的问话,犹在想不透他为何会如此生气的满儿听得先是一楞,旋即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了。
即使他曾为她私自上杭州来奔丧而生气──那是一定的,也比不上得知她因搭船而险些溺毙那件事的狂怒,那才是令他火冒三丈、怒气冲天,一口气就气黑了脸的主因。
明白这一点后,惊恐的心顿时定下一大半,还差点笑出声来,她小心翼翼地侧转身躯,螓首低垂自睫毛下偷觑他──哇,包公的黑脸大概就是这么黑吧!
「骑马赶路屁股会受不了嘛,」她不敢老实说是为佟桂着想,不然明年的今天肯定会变成佟桂的周年「祭」念日。「那坐马车颠长途也不好受,只有搭船最平稳舒适了嘛!」
「会沉船!」狂怒的咆哮。
「那怎能怪我,明明是温贝勒的船……」
「是弘昌!」
「咦?」满儿不由大大一楞,「原来是十三哥的儿子?可是他不是因为顽劣不驯而被十三哥圈禁在怡亲王府里了吗?」她疑惑地喃喃道。「呃,不管是谁啦,总之,那不能怪我,明明是……」
「闭嘴!我绝不会饶过弘昌,而你……」
「好嘛、好嘛,对不起嘛,我以后绝不搭船了好不好?」看他的样子好像不接受任何借口,想想还是干脆一点认错算了,反正他也不会对她怎么样,没什么好害怕的。
事实上,自了解他的心意那天起,她就不曾真正怕过他。
畏惧他的怒意,会,因为他真的被惹火的时候确实非常恐怖,不过这十年来她也只被他吓过两回,三个多月前那一回,还有此刻。
所以她并不担心他会对她如何,只担心他会把怒火发泄到别人身上──这是必然的,因此现时现刻最优先要考虑的是如何安抚他的怒气,不然过两天柳家八成会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一桩丧事不算热闹,大家一起来才构得上轰轰烈烈。
那才称得上满门英烈。
「真的,我发誓绝不再搭船了,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嘛?」满儿软声央求,一边悄悄凑过去环住他的腰,脑袋贴在那副怒意未消的胸膛上磨磨蹭蹭的,好像小猫咪一样。「好啦、好啦,不要生气了嘛!」
「……」
太好了,他不吭声了。
满儿偷偷吐了一下舌头,旋即仰起娇靥撒娇地撅起朱唇。「亲亲我。」
他没有立即作回应,但满儿很有耐心地阖眼等待着。
好一会儿后,他终于俯下唇瓣吻住她,有点粗鲁、有点野蛮,然而她知道这不过是余怒,待会儿他必定会找到最「合宜」的方式来消磨掉剩余的怒意。
虽然外公的尸身仍躺在灵堂里冷冰冰的没半口气,外孙女就睡在另一间房里热呼呼地直喘气,落实了不肖子孙这个名词,不过为了柳家上下三十几口人命,只好请外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呃,反正他两眼都睁不开了……
☆ ☆ ☆
夕阳西下,凄艳的红透进窗纱里来,仿似蒙上一层薄雾般飘飘渺渺地浮沉在屋里间,迷迷蒙蒙地拂过床上男人的眼,片刻后,又长又翘的睫毛轻轻一阵眨动,徐徐掀开,瞥向一旁蜷伏在身边的妻子,凝视好一会儿后方才小心翼翼地缩回枕在妻子颈下的手臂,悄然起身。
孰料他甫将两腿放下床,身后他以为仍在熟睡的妻子已然抢先一步骨碌碌滚下床,当他站直双腿时,她早就胡乱套好内衫,臂弯上搭着他的衣裳,堆满一脸讨好的笑容,温驯柔婉地把长裤放至他手中。
「老爷子,要不要洗个澡?」
「不用。」
「饿了?」
「不会。」
「按摩?」
「什么都不要。」
「喔。」满儿轻咬下唇,两眼微眯,脑袋里的齿轮又开始忙碌地转动起来。
慢条斯理地,他绑上腰带,轻蔑中掺杂着嘲讽的眼神斜睨着她,仿佛可以看透她在想些什么。
「满儿……」
「外公的棺木一移放至柩庄,我马上回京,」满儿抢着说,笑容更谄媚,一边把内衫递给他。「绝不会到处乱跑,我发誓!」不讲不赢,先讲先赢,省得他一开口便要她立刻滚回京,然后两人又要推上好几趟太极拳,比来比去永远都是那几招,她自己都玩腻了。
「……无论要到哪里去,都得事先经过我的同意。」
历史证明,这个女人的话是不值得信任的。
满儿吐了一下舌头,「好嘛。」再伺候他穿上长袍马褂。「不过,你也要留在这里吗?」他的工作呢?不管啦?
「不,我马上就要离开。」
「……喔。」满儿没再多说,但唇瓣撅高了,一边蹲下去替他穿袜套靴,一边喃喃「自言自语」。「每次都这样,老是以为自己是石头做的、是铁铸的,不必休息,也不用喘口气儿,以为我没注意到吗?身上那么多乌青伤疤,也不知怎么来的,天知道有没有内伤……」嘟嘟囔囔、嘟嘟囔囔……
上一篇:出嫁愿从夫(出嫁从夫系列之四
下一篇:出嫁誓从夫(出嫁从夫系列之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