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阵雨(24)
作者:礼也
薄母是土生土长的香港人,外祖父家里经营酒店生意。薄父老家在京市,家中从政。但薄老爷子从军区退下来后,薄父便搬来了安清市经商,很多年没再回京市。
而薄浮林的童年也因此分给了这两座城市。
但十岁之后,他除了春节陪同母亲回香港祭祖和看望娘家亲人,就极少住这了。
黎想听他提起这些,才恍然大悟:“难怪你转学过来的时候,普通话就讲得这么好……一点港音都没有。”
“你这是地域偏见。”他戏谑开口,“我身边年轻一辈的国语都讲得挺好。”
黎想模仿了一句很怪的发音:“系咩?”
薄浮林顿了顿,憋着笑捏捏她脸颊,配合地回道:“系啊,黎小姐。”
她乐得不行,又好奇地问:“那你的名字和这里有关吗?”
薄浮林耸肩:“当然。”
南区有条名叫“薄扶林”的道路,薄扶林村庄也是薄母祖籍发迹的家乡。当初他母亲北嫁,外祖父母一家都不舍得这个女儿。
于是他出生时是外祖父取的名字,和“薄扶林”只一字之差,有份家乡念想的意头在里面。
黎想了然地点点头,轻声自语:“所以人人都爱太平山顶,我偏钟意薄扶林。”
山顶白加道里的别墅正门都不在路边,高架斜道连接的路口有保安巡逻,大门铁闸上贴着“私人属地,内有恶犬”的告示,处处都体现出了私密度。
薄浮林虽然不常回来,但别墅内基本每月都有一次打理,空间大,地板却很干净。
院子里还养着一棵蓬勃生长的蓝花楹树。
偏厅里摆放着被布盖上的钢琴,墙上挂着很多老照片,黎想看见了薄浮林的高清童年照。
原来他小时候就常摆着张拽脸,还戴着夹耳式的臭屁耳钉。
黎想站在那欣赏了会儿,才想起去卧室找薄浮林,他正在翻书柜。
她在门口探出头:“你在找什么?”
话落,他正好拿出一瓶双飞人看了看日期,让她坐到床上:“裙子捋上去点。”
黎想腿上被叮了不少包,昨晚还跟他抱怨过。
薄浮林半跪在她面前,拿着棉签给她擦了擦被叮肿的几处。女孩皮薄肉嫩,叮咬的伤口看着有些触目惊心。
他不禁问:“这么招蚊子,你什么血型?”
“B型。”黎想被他握着脚踝,不太自然地蜷了蜷手掌,“本来没这么严重的,是我抓痒抓得太狠了。”
“还得给你剪指甲吗?”薄浮林哭笑不得,叮嘱道,“擦过药就不要挠了。”
“我知道了。”
她皱皱鼻子,视线落在他这间卧室里。
衣柜开放式的区域摆放着他的一套校服,黎想记起来:“这是你中学的校服吗?我记得你开学第一天就是穿着这套过来的。”
他中学在本港的圣保罗念书,制服都是清一色的蓝色西装,白衬衣黑西裤。
薄浮林早已经没什么印象,没所谓地“嗯”了声。
他们下山前在这栋别墅里转了会儿,像朋友一样闲聊分享过往。
薄浮林对这座城市的记忆是爬山虎攀在红砖墙面上哗啦哗啦响,泳池里偶尔传来排球砸下去的水声,门口那棵蓝花楹树被日光照得明亮。
外头的柏油公路上有车呼啸而过,对诺大的“Slow 慢驶”标识视而不见,小猫踩过三角钢琴的黑白键……
天台处吹到的海风太过潮热,往下看是大半个经济特区的傍晚景观。
黎想却心不在焉地记挂起他年少时打着领带的白衬衫校服。
她花了六年时间,让他主动填满了她错过的时刻。那些没见过的时候,薄浮林依旧熠熠生辉。
太阳落山时,他们也终于要下山吃晚饭。
薄浮林开了辆黑色宾利,这边的车牌号都能自行定制,他的则是他的英文名字。
只是下山途中,薄浮林没有走原路。大概是为了带她兜风,他开车走了沿山腰的芬梨道。
黎想听过一首歌叫《芬梨道上》,歌评中说“芬梨”的粤音与“分离”相同。
因此,迷信情侣在游览山顶时多数会避免走这条路。
她不认为薄浮林不知道其中的故事,但或许在他眼中,走这条路也没关系。
情侣们会避讳分手,可他们又不是奔着长长久久去的情侣。
“这山顶何其矜贵,怎可给停留一世。
只得很少数伉俪,在这风景线上建筑关系。
这山顶如何高贵,似叫人踏上天梯。
可惜像雾都污秽,令这海景变成个谜。”
…
…
街灯在歌声里一蹴闪过,下山的路短得出奇。
黎想用余光看他清然立体的眉眼,忽明忽暗的光影里,显得棱角尤其冷峻。
下一秒却被抓包。
他笑着问到底有什么好看的,她但笑不语。
他怎么会知道……和他一起闲逛他的城市,对她来说意义重大。
他们在弥敦道街角一家老牌冰室吃的晚餐,悠悠扬扬的老港乐中,她听见薄浮林用着本地方言和服务生闲聊。
他平时已经很少讲粤语,但一开口的感觉真的更不同。
因为是太熟悉的母语,薄浮林咬字的字音会比平常倦懒、慵贵缱绻,低嗓时让人无端心动。
他交涉好了将黎想点的冻柠七换成常温,递过来:“你看上去不是第一次来这。”
“我大三有三个月的交换项目,是在港大读的。”黎想如实道,“没待多久,虽然菠萝包里没有菠萝,但我还是很喜欢这座城市。”
“来读书就会喜欢上这里吗?小,挤,还热。”薄浮林很煞风景地打破她的滤镜,“早些年和香港签订引渡协议的国家很少,这里还曾经算是诸多嫌疑犯的避风港。”
黎想:“你说的不会是古惑仔时期吧?”
那会儿他都没出生,又怎么会了解8、90年代的混乱阶段。
他冷幽默地点头:“是,我看过港匪片。”
黎想失笑,望向窗边:“居然下雨了诶,我还说今天天气很好呢。”
薄浮林习惯了这里的天气:“夏秋季交迭是这样的,也许一会儿就停了。”
“街景真美。”
黎想顺便从包里拿出了伞。
但诚如薄浮林所言,这场突如其来的雨只是为港岛入秋降了点温,下了没多久就停止。
因此,她走时也忘记拿上这把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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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往维港开,本该是要开回她的酒店,可细雨再次落了下来。黎想有点惆怅地看着车外:“不开车了吧?我们出去逛逛。”
停车场车位不多,薄浮林停在了最外面的位置,疑惑地重复一遍:“现在出去?”
黎想已经打开车门,站在车窗口弯腰看他,有些兴奋:“淋一会儿不会感冒的,雨天也有雨天的浪漫啊。”
薄浮林最终妥协地下车,拉过她手攥在掌心,低喃了句:“小疯子。”
黎想被他揽在怀里,脸颊微热,故意用惊讶的语气问:“糟糕,你爱上我了吧!”
薄浮林亲了亲她发顶:“是啊,香港都下雪了。”
她纳闷地抬眼:“香港哪里下雪啦?”
他学着她娇娇的语调,挑眉反问:“我哪里爱你啦。”
黎想轻鼓了下腮,不跟他计较。索性拉着他往前跑,和所有躲雨的路人背道相驰。
K11的西餐厅里传出钢琴曲,细雨也慢慢停下。
薄浮林终于扯住她,从口袋里掏出根烟咬在嘴边,并没点。
黎想担心地看了眼四周,拿走他的打火机:“路边抽烟会被罚钱的。”
“这个点没有阿sir巡逻了。”他不以为意,腕骨搭在维港海边的铁栏杆上,“雨天路滑,你还想跑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