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遁后掀翻替身剧本(4)
作者:月厘
[那你呢?]男子在问。
在前世的时候,温眠曾于后峰救过一个不太会说话的少年下仆,屈指可数的相伴时光里,少年教会她手语,她亦教会少年人族语言,只可惜后来……
温眠轻轻叹息,看向男子的目光少了几分猜忌,也缓缓朝他做出几个手势来。
[我不想嫁人。]
男子离奇地好说话,利落比划道:[那我带你走。]
带她走?温眠瞪着他。
素昧平生,凭什么温眠要跟他走?这人简直莫名其妙。
而两人僵持之际,又是一道狂矢紫电疾驰而来,精准坠入被魔族虐杀的喜队之中,三米之内魔族俱化作齑粉。
温眠心神一凛,总算察觉出不对劲来——方才她就觉得烧毁窗帘的紫电熟悉,岂不就是君凛的术法?!
第一道紫电为仙人探路,第二道则是御剑而至,她就算前世未曾亲眼见过,耳边也快被长留山的人念叨出老茧。
哪怕如今魔族的黑雾遮蔽视野,她还是眼尖地看到人群中间那抹熟悉的身影。
确实是君凛。
他来这里做什么?要救她?
别开玩笑了。
愣神之时,跟前的鬼面男子亦是着急,竟是要强行拉着温眠离开。
温眠哪里信得过他,一个用力挣脱他的束缚,毫不迟疑地将手中莲花扔进湍急溪流,随即飞奔踏入喜轿之中。
她在进入喜轿的刹那,瞥见君凛似乎要转身看过来,当即不敢迟疑,动用全部灵力引火而出,瞬间将整个喜轿点燃。
这是她在灌湘岭为数不多擅长的法术。灵火燎原,所及之处尸骨无存。
尸骨无存,自然她身上的喜契也烟消云散。
温眠咬牙,她就是宁愿死,宁愿受烈火灼烧之苦,也不愿让长留山众人、灌湘岭秋家再困住她一根发丝!
魔族畏火,如今见喜轿燃烧,火势滔天,当即不敢再前进半步。温眠抽空看了眼窗外,方才的鬼面男子亦是消失不见,应是自己逃命去了。
想必那哑仆,应也能从这场浩劫中幸存。
如此一来……温眠就没什么好挂念的了。
她安心地靠在窗柩旁,身上的火红嫁衣几乎与烈焰融为一体,凤冠上的喜帕落在地面,碧珠滚落一地,又悉数燃烧成灰烬。
火焰沿着绣凤绸布鞋蜿蜒而上,温眠对此不畏不惧。灵火恋主,就算是在焚尽主人身躯之时,亦不会令主人痛苦。
利用伽罗莲脱身,本就是一场豪赌,而就算她输了,这也算是个不错的收梢。
伽罗莲于溪边缓缓盛放,召唤着灵魄坠入花蕊。
温眠的灵魄受感应而升起,在往伽罗莲蕊中坠去之前,她终于俯视看清了君凛的面容。
记忆中一向衣冠楚楚,鬓发如裁的剑尊,如今却散着发冠,穿着凌乱喜服急急寻觅着什么。
那模样,看上去还真挺像破千军万马,前来救她的如意郎君。
他一剑横扫魔族,跌跌撞撞地朝着燃烧喜轿奔去。
“可千万别去。”温眠的灵魄才紧张起来,“还没烧完呢,别被发现端倪。”
只见轿窗内的新娘低眉垂目,面容安宁,俨然与前世温眠每次见君凛的神色无二。
——亦或是说,前世温眠见君凛的神色,也就如现在死了一般。
君凛在瞧见轿内的温眠后眼睛骤亮,不管不顾地就要朝喜轿伸出手去。
然而灵火无情地扑涌上来,刹那堵住轿窗,将温眠整个人都裹入烈焰之中,叫他靠近不了分毫。
铮然一声剑响,今后将会成为剑尊的君凛竟随手扔掉自己的本命剑,毫不迟疑地探手往火窗内探去!
灵火无眼,纵是长留山最为优秀的弟子,依旧会被火舌舔舐而过,生生刮去骨肉,淌出淋漓鲜血。
他恍然收回手来,呆怔地看着自己的掌心。
除了被灵火灼烧的深深伤痕,什么都没有。
他什么都没有抓住。
君凛猛地抬头,通红着一双眼再去看火势滔天的喜轿,哪里还能看见新娘的半点身影?
这不对。明明不是这样的。
他像是无法接受面前的景象,愣神瞧了半晌,最后疯魔般要整个人往火海中冲去。
“师兄!你这是在做什么?!”
随后赶至的长留山弟子们七手八脚地拉住他。
“不过是个灌湘岭的女冠,师兄都不曾与之见过,何故为救她至此!”
“死便死了,师兄再找一个便可!”
君凛怒极回首,瞪向自己的同门,瞬间释放的威压吓得众人立马放开了手。
“不,不会有了。”
君凛却在此时终于冷静下来,不再想要徒然靠近火海。
他只是茫然无措地看着空荡夜色,喃喃道:“不会再有这样的温眠了。”
虺虺巨雷惊响,瞬间吞噬掉他的低语。
暴雨至此才倾盆而降。
在骤雨浇透君凛浑身之前,温眠瞧见他眼下竟淌出泪水来,只不过那滴眼泪转瞬便与雨水混杂交错,再瞧不出任何哭泣的模样。
伽罗莲因雨水的冲刷而滑入溪流之中,迅疾地远离山林朝下漂去。温眠的灵魄成功落定在花蕊之中,很快便要陷入沉眠。
她忙活一晚上已经很累,几近睡去,只在最后事不关己地想道:
“君凛这狗,装得挺像。”
第3章 霜降前梦(一)
伽罗莲蕊温暖又柔软,周遭水声荡漾,恍然像是回到母体之内,将要作为婴孩被重新分娩。
温眠闭上眼睛,回想起自己的一整个前世。
·
印象中的童年俱是暗色。
沉郁苍苍的偏院围墙,冬日里被霜裹成鸦色的枯树,边角发霉的被衾,还有自己被冻成绛紫的指尖。
自初次睁眼,她便不曾见过父母身影。
负责她起居的管事面白无须,尖着嗓子说,她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庶女,不得秋涵雅的喜欢。
因此就不会得到灌湘岭任何人的喜欢。
管事说这句话时,语调里满是厌弃,又带着点居高临下的怜悯,本以为能听到女童的绝望哀泣,但他转头之后,只撞入一双黝黑的眸子,如若深潭死水。
老翁絮叨嗓音一噎,草草缝制衣物的手都被骇停。
日子便这般平淡而过。
而后,在温眠三岁时,她第一次见到了秋涵雅。
她的父亲留着风雅长髯,身着灌湘岭的竹纹缥衣,背手而立,居高临下地站在院内俯视着她。
平日苦丧着脸的管事挂起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手指不住戳温眠后背。
温眠不厌其烦,只得按照他之前耳提面命的嘱咐,亦是乖乖扬起个笑来。
“叫爹。”管事面目狰狞地做出口型。
“……”温眠一时叫不出来。这个词对她而言太过陌生,光是发音都让她考虑半天,是平调?还是仄调?
而在她苦苦死思虑的时候,秋涵雅不耐开口:“把测石拿进来。”
几个下仆闻言,齐齐手托四角,搬着贡祭测石的漆木雕竹案挪步入内。
管事欲牵过温眠避让,可秋涵雅伸手直接将女童从他身侧拉过去,推至那块比她人还高的测石跟前。
“手放上去。”秋涵雅道。
温眠回头看他,心道这案桌都比她高出许多,再放上测石快与秋涵雅齐平,叫她如何把手放得上去?
秋涵雅拧起的眉就没舒展过,朝着管事挑挑下巴:“帮她。”
管事本就在埋怨温眠笨拙不肯唤人,如今沉着脸上前,粗鲁地扯着温眠手臂,将她半提起来,小小巴掌成功摁在测石上头。
无比明亮的光线铺散开来,将整个院子的冬意驱逐,映出暖黄明媚的春光,就连斑驳灰墙都似镀了层金。
温眠尚不明所以,但秋涵雅的面容已然变化,方才还垂着的长眼渐渐瞪大,透出狂热的希冀来。
所有人都愣住了,管事手一松,温眠便落回实地,踉跄着退离几步。
但就算如此,那块测石上的光芒依旧未散,融融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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