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重构+番外(19)
作者:魏夕三
为了争取轻判,姜郁试图通过被害人的死亡时间证明,即便被告没有逃逸,被害人也很可能在被送往就医途中死亡,因此逃逸行为与死亡结果之间不存在因果关系,被告应适用一般逃逸责任,在三至七年之间确定量刑。
那时秦颂就不同意她的观点,认为肇事逃逸之所以要加重刑罚,就是为了惩戒事故发生之后仍然见死不救的人性冷漠。因为“可能救不活”而替死者放弃求生的机会是对生命最大的不尊重,没有减轻刑罚的道理。
姜郁:“可我是被告律师,我有义务替他做罪轻辩护。”
“那就劝说被告坦白供述,认罪认罚,积极赔偿被害人家属。一样能够争取从轻处罚。”
秦颂讲得轻松,却在姜郁看来是最无用的建议:“按照你的说法,所有提起公诉的案子被告都要认罪认罚,根本没有辩护空间。那还要律师有什么用呢?”
“我没这么说过,”秦颂纠正她的理解,“我只是在跟你讨论这个案子,不要偷换概念。”
“……好,那就只说这个案子。”法学生最大的耻辱莫过于被人挑战逻辑,姜郁只得重新组织思路,力图为自己扳回一局,“既然根据死亡时间推断,被害人有可能在被送医途中死亡,根据疑罪从无的基本原则,就应当对被告做出有利推定。”
“被告逃逸,被害人在逃逸后死亡,且不存在其他介入因素,这些事实都很清楚。法院判案需要考虑社会价值,不会因为你的一个‘可能’免除被告逃逸致死的责任。”
姜郁争辩不过又不服气:“案子都还没判,你凭什么这么确定?”
“是你来问我的看法,这就是我的看法。”
秦颂的自信泰然令她无言以对。姜郁从前有多爱慕他的骄傲,在这一刻就有多么痛恶,好像自己的所有努力在他面前都不值得一提。
两人相处的日子里,她时常会觉得无比沮丧,又不知道这份沮丧究竟应该归罪于谁,是怪她的不够自信,还是他的太过自信。
案件后来宣判,法院认为辩方主张缺乏证据支持,未予采纳,最终认定被告构成逃逸致人死亡,判处有期徒刑八年。那些疑问也突然都有了答案——她从来都赢不过他。
姜郁心里暗搓搓地较劲,秦颂却好像从来没把这些放在心上。后来每次讨论案情见她快要生气,他索性就错开话题,问她晚上想吃什么,周末要不要看新举办的画展,会牵她的手轻声哄她,笑她怎么这么小气。
这样的“谦让”并没有让姜郁好受,反而觉得是他“不屑”计较。两人就像不同段位的选手,根本不配下同一盘棋局。
哄得多了,秦颂大概也觉得厌倦,好像他们是天生的敌人,只适合在法庭相见,没有做恋人的缘分。他开始有意回避和姜郁讨论法律问题,工作变得很忙,消息几小时后才回,耐心异常有限,人越来越沉默寡言。
秦颂二十七岁生日那天,姜郁买菜到他公寓,做了整整一桌。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低头夹菜,几口咽下,食之无味,喝光了杯里的红酒,才缓缓开口:“小郁,我们——”
“我们分手吧。”姜郁抢他一步,相处五年里难得的一次,她来替两人做个决定。
秦颂愣了一下,像是没想到她会先提出来。好一会才点了点头,轻声说了句“抱歉”。
一周之后,姜郁从别人口中听说秦颂通过了公务员遴选,马上就要调去北京工作。意外之余也不由得自嘲,哪里是她替两人做了决定。
不过是他把一切安排妥当,让她来当那个恶人罢了。
“在想什么?”秦颂将刚削好的苹果切下一块,递到姜郁手上,她才发现自己走神,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对于早已不是男女朋友的两人来说,他削苹果给她,似乎有些过于亲密了。
拿都拿了,又不好再退回去。苹果清脆酸甜,汁水丰沛,是上好的富士。姜郁却只觉得无福消受,几口嚼得牙酸难忍,囫囵咽下,摆手拒绝了他递来的第二块。
这次师门小聚,姜郁能明显感觉得出,秦颂有意修复两人关系。甚至她还侥幸地想,这是不是他返回滨江工作的理由。
想到最后,她又觉得自己可笑。这可是秦颂,怎么会为一段感情放弃自己的人生规划和大好前途,从来都只有她去努力追随他的脚步。
六年前他突然离开没考虑过她的感受,如今他再回来自然也不会是她的缘故。
从张教授家离开,下行电梯里,秦颂突然聊起:“我听张筱说,你这几年一直单着。没遇见合适的吗?”
被他问起感情生活,姜郁有种莫名的难堪,偏头避开秦颂注视,小声嘀咕:“她才跟了我多长时间,知道什么……”
“那到底有没有啊?”秦颂比她预想得更直接。
“工作太忙,没顾上找。”姜郁随口应付,“现在觉得一个人过也挺好的。”
“……真没别的原因?”他笑着追问,语气里有几分试探。
“那你觉得该有什么原因?”姜郁经不住这样的试探,只觉得他太自以为是,“因为旧情难忘,所以一直单身,这是你想要的答案吗?秦颂,六年了,你觉得我还放不下吗?”
气氛突然冷凝下来,并非姜郁所愿,话讲出口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还是输给了他。
心中有怨,何谈放下。
电梯到达,“叮”的一声,姜郁终于有理由结束这场不太愉快的谈话。手机“嗡嗡”响起震动,屏幕上跳着“赵成阳”三个大字,她没犹豫地按下了接听。
第17章 17. 「冯少坤聚众斗殴案」·会见
陈厉峰的案子了结之后,姜郁有段时间没和赵成阳联络,不知他怎么突然打电话过来。刚想寒暄两句,就听赵成阳直接问道:“冯少坤的案子你打算接吗?”
姜郁一愣,纳闷消息怎么传到他那去了:“你认识冯少坤?”
“算认识吧。”男人含糊其辞。
“怎么认识的?”
“重要吗?”他在话筒里低声笑道,“问你呢,到底接不接啊?”
“那你是希望我接……还是不希望我接啊?”姜郁被他弄得莫名其妙。
“接吧,接了我去替你打工。”
“打工?”她更摸不着头脑,“赵成阳,你到底想干嘛?”
“前阵子你不是让我去你们所里当顾问吗?顾问就算了,没那个本事。等你接了冯少坤的案子,我去给你当助理吧。”
姜郁被他逗笑,“赵成阳你发什么神经?”
“我认真的啊,姜大律师,你考虑考虑。简历待会儿发你手机。”
“……”
不等姜郁再多追问,那边一句“就这么定了”,然后“嘟嘟”两声忙音,挂断了电话。
*
隔日一早,姜郁打电话给孙燕,表示同意接下冯少坤的案子。
张筱拿着拷贝来的几份电子卷宗哀声连连——不止有冯少坤的案子,还有另案处理的几名同伙,叫人一时不知应该从何下手。
外加孙燕还是个喜欢指手画脚的当事人家属,要求每份准备提交的法律文书都务必经她过目。张筱不禁暗自腹诽,这哪里是贵人,分明就是太皇太后,怎么金律师的客户跟他一样难搞。
姜郁笑着安慰:“贵人难伺候但是贵人有钱。你跟钱还过不去吗?”
据金鸿发私下透露,孙燕前夫是当地一位颇有名气的商人,九十年代初在松河做建筑铝材生意起家,后来迁至滨江发展,认识了当时在市医院做护士的的孙燕。两人不顾近二十岁的年龄差距迅速坠入爱河,有了儿子冯少坤,又在婚后的第五年和平分手。
不过因为儿子的关系,孙燕在经济上从未受过夫家亏待,除了离婚当时分得的几套房产以外,还一直领取着大笔抚养费至冯少坤成年。
如今冯老爷子年逾古稀,身体每况日下,孙燕就指望着儿子能替她从前夫的遗产里头分一杯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