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离(64)

作者:安那代


是莱纳德。

我顿时紧张了起来,这两个人怎么一起出现了?我的脚步迟疑了,大有掉头就想跑的意味。正在我进退维谷之时,伊维塔看见了我。她动作干脆地站起来,冲过来拉住我的手,将我拉到了喷泉旁边。夜色太浓,我看不清她或者莱纳德的表情,只听到她慌张的声音:“克洛伊,我们叫你来,是想问你一件事。”

这下我彻底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我不知所云地张口,啊?

“你别怕,克洛伊,你今天无论说什么我们都不会讲出去。但是我们非常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当然,如果你实在是不愿意回答,我们也尊重你的意思。”莱纳德也站起来说道,他的话却让我更加云里雾里。

夜深了,冷风实在是凉。我把身上的衣服裹得更紧,等待着面对他们的问题。

“克洛伊,”伊维塔双手轻轻握住我的手指,“你剧本里面的那个女孩,是不是你自己?”

我的心骤然下沉,好似落入了胃里。我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支支吾吾地张了张嘴 ,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我看向地面,伊维塔今天穿了一双白色的球鞋,这很罕见,她一般只穿设计精巧的昂贵的单鞋。我研究起那双球鞋来,好像是个不便宜的款式……

“克洛伊?”莱纳德试探似的小声叫我,我回过神来。

“我们知道,这是你的隐私,你没有义务告诉我们——”

我没有义务告诉他们,理论上来说确实如此。但是,我先做了对不起他们的事情。

我并不理解他们为什么如此想知道这件事的真相,但我觉得,是我欠他们的。既然他们想要知道,那我就必须告诉他们。我愚弄了他们两人的感情,如果再隐瞒下去,那我就更加罪大恶极了。

于是我点了点头,说,是的。

闻言,伊维塔好像被什么击中了般,泪水从眼中落下,继而将我拥入她的怀中。

许久没有落入伊维塔温暖而熟悉的怀抱,在一秒钟的恍然之后,我有些贪恋地在她的怀中放松下来。我倚在她的胸口,突然鼻子一酸,有了想哭的冲动。

然而,莱纳德接下来的举动,让我的眼泪如决堤一般地流了出来。他走到我们身旁,伸出一只宽厚的大手,轻轻地摩挲了一下我的头发,好似一个慈父对待他的女儿那样。

我在伊维塔怀里哭了很久,近些天我一直在哭,两个眼睛都肿的不能看了。我哭得伊维塔都伤心了,她的眼泪落在我的手臂上,莱纳德则是从口袋里拿出了纸巾,递给我们。

“没想到是你……克洛伊,没想到你口中说的那个所谓的朋友,原来是你自己。”伊维塔擦着眼泪说道,“怎么会有这种事?太可怕了,怎么会发生在你身上呢……”

“那个男人应该去坐牢。”莱纳德的声音变得冰冷,“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陪你去中国,去起诉他。”

“我没有证据,而且,一切发生的时候,我也成年了。”我平复了一下心情,把脸上的眼泪擦掉,“你们是怎么猜到的?”

“你的剧本里的很多细节,和你跟我讲的过去的一些事情是重叠的。比如那个禽兽动手的时候不用工具,比如房间里沙发的颜色,比如塞进你嘴里的布……”伊维塔说着,她竟然如此细心地记得我说过的每一件事,我顿时觉得有些心酸, 眼泪涌了上来。见我又要哭起来,伊维塔以为是她的话让我想起了不好的事情,连忙打住,揽过我的肩膀,让我靠在她的怀里。

“我没有想到你们还会理我。”我羞愧地说道,“做出那样的事情,无论我曾经遭受过什么,都不是借口。我觉得无法面对你们——”

“克洛伊,你还年轻,对我来说,你只是个孩子。”莱纳德说着,露出了自嘲的表情,“天哪,我之前在想些什么,竟然和你谈恋爱。但是你真的太会揣摩我的心思了,一句一句的,说得我都迷失自我了。”

“不光是个有天赋的编剧,还是个优秀的演员。”伊维塔说到,她竟然在打趣我。

他们……这是原谅我了吗?我不敢问,生怕得到令我失望的答案。

“一切都过去了。”莱纳德这么说着,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克洛伊,我不希望你转学,你是个很优秀的学生,我希望能继续当你的老师。”

“我也想继续当你的同学。”伊维塔轻轻侧着头,微笑道,“我还想被你邀请去看你的话剧呢。”

莱纳德和伊维塔站在我面前浓重的深夜里,我终于敢抬头直视他们,那一刹,我好似感觉到自己周身的空气都突然变得清新了起来,他们眼中闪烁的光芒宛若风清气爽的洛杉矶夜空中的星星。

我竟然能得到原谅。

我突然有了重新开始连载网站上那篇关于我的小说的冲动,只不过这一次,我不会再如以前那般去给自己编造一个不一样的结局。我要将我的人生原原本本地写下来,记录成册,我将面对所有该面对的过去,也将迎接全部有可能的未来。

“你要对自己有信心。”冯喻晗的声音在我脑海中响起。

这次,我真在努力相信,相信一切都会有一个完美的结局。

第42章 第二十九章再见,夕阳

抿了抿涂了豆沙粉色唇膏的嘴唇,我看向镜子里的自己:黑发在肩膀处内扣,一枚布艺点缀珍珠的发夹在右耳边夹住容易落下的发丝,白色娃娃领衬衫和灰色连衣背带裙是第一次去见冯喻晗时穿的那一套——要是放在往常,在这样的事情之前我一定会去买一套新衣服,但现在我在尝试着不花没必要的钱,在有稳定的收入之前都要为将来做储蓄的打算。虽然李菲菲给我转来的钱是不菲的数目,但我情愿拿那些钱去做一些更值得的事。

没有了装点自己去钓丈夫的需求,我不再需要买一些昂贵的名牌,也将每天早晚收拾自己的流程精简到了一个小时之内,只留下了对身体有益的运动和简单的护肤项目。我可是需要拿工作签证的,这就说明我必须花大量的时间在看书和写剧本上,让写作水平越来越好。把自己保养得和洋娃娃一样精致,走在路上让男人多看我两眼,对我的编剧技巧可是不会有任何提升。

我在咖啡厅里写文章的时候,偶尔还会习惯性地因为有男人看我而感到一阵兴奋,但继而会立刻觉察到这种曾经我赖以生存的“肯定”是多么可笑和荒唐。在我看着自己写出的一篇又一篇生动的故事的时候,很难相信这样的我竟然曾愿意自降为待价而沽的商品。我记得我曾经说过什么,“女人都是出来卖的”。相信我,想到我曾对你讲过这样的话,我恨不得锤死自己。

我想起小时候饭桌上,夏浚译合伙人的那个迟到的妻子,那位广告导演。当时我只觉得她形容狼狈,比起同桌上精美华丽的李菲菲来根本卖不上价。现在我才明白过来,那位女士是一位有自己的热情、事业和灵魂的人,她才不会在意外观会不会影响自己的价格,因为她根本就不是一件货品,她不在乎。

我也在学着重新把自己当做“人”来看待。我打算好好上学,毕业后在这里找一份工作,过上自给自足、量入为出的生活。我甚至卖掉了那辆心爱的玛莎拉蒂,换了一台朴素的日产车。不知怎的,手握着粗糙的方向盘、身上穿着旧衣服去学校上课的时候,我心里的充实感是之前买多少个名牌包都带不来的。

将自己收拾整齐出门后,我开着车跟着导航走了约莫三十分钟,才到达了位于比弗利山上的一处蓝白色豪宅门前。我一眼便认出了停在门口的托比的婴儿蓝色敞篷法拉利,见我来了,他招招手,示意我跟上他,停到院子里面去。

这些年,我跟着小有钱财的男人进出过的高档场合并不少,不至于在此时露怯。但我还是第一次跟一个男人去见他们有钱的父母——有钱的长辈是我从未接触过的类型,不由得有些紧张。特别是当我看见托比是如何将车停进车库的时候,我更加感觉自己其实就是个草包子,根本没见过什么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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