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离(53)
作者:安那代
“克洛伊可从未说过有个未婚夫。”托比说道,“我说她怎么不愿意和我确定关系呢,现在一切都说得通了,再见!”
托比很干脆地挂了电话。听着那边的忙音,莱纳德扭头看向我,将手机塞回了我的手里。
“你竟然还能有第三个伴侣。”莱纳德低声说道,那声音里压着的怒气十分明显,“看来我是小瞧你了。还是说不止三个?你到底欺骗了我多少?你没有一点道德吗?”
我耸耸肩:“你和自己的学生谈恋爱,还和我说什么道德。”
听到这句话,莱纳德的脸一瞬间红到了脖子根。他狠狠地咬了一会儿牙,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最后骂道:“克洛伊,你就是一个双面人,一个荡妇!因果报应是不会放过你的!”
莱纳德说完,狠狠地在我脚边吐了一口口水,转身离开了。
他应该是去学校了。我转向伊维塔,说:“你猜猜他期末会给我什么成绩?D?还是F?”
伊维塔并不欣赏我的幽默和实事求是,她用手擦干眼泪,说:“克洛伊,我没想到,真的没想到,你竟然比芮内还残忍。”
我皱了皱眉头,歪着头,有些不满又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她能从我的表情中读懂我的意思:真的吗?我比你那个嫁给了你哥哥的前任还要残忍?
“起码芮内和我经常争执、发生口角,在最后那段时间我知道我们的感情已经出问题了,对于后来的一切我也有点心理准备……但你不是的。你和我那么甜蜜,对我那么好,眼里都是对我的爱……你太会演了,克洛伊。你在我最幸福的时候给了我一棒,我没有想到自己在这个年龄,心还会被一个年轻的女孩击碎,你太残忍了,克洛伊。”
“算了吧,伊维塔。”我咯咯笑出声来,“你真的没想到吗?你没看出来我根本不喜欢女人吗?我们两个根本就是各取所需罢了,你心里不清楚吗?”
“你在说些什么?”伊维塔眨巴着大眼睛。
我不知怎么地从她脸上竟然看出了李菲菲的那种天真,这让我的怒火顿时烧了起来,于是我嘴上更加不把门地说:“你给我钱,不就是想要我和你上床,和你玩恩爱情侣的游戏吗?我做到了,那你何必管我的心到底在哪儿呢?”
伊维塔闻言眼睛瞪得更大了,我撇了撇嘴,不再看她。
过了好一会儿,伊维塔 喃喃的声音才传了过来:“克洛伊……我给你钱是因为欣赏你的才华,和你谈恋爱是因为我真的爱你,我以为你也真的爱我,没想到一切在你的眼中竟然是我在花钱买你的身体吗?”
我没有搭话,只是看着一旁一只孤独地飞来飞去的不知名虫子。
“你觉得自己是花钱就可以买到的,你不光侮辱了你自己,也侮辱了我。我把真心给了你,你却觉得我只是一个嫖客。我是会用钱去压迫别人、用钱逼迫女孩子和我上床的那种人吗?你应该思考一下你的行为会给别人带来多少伤害……克洛伊,你好自为之吧。”
伊维塔说完便也起身离开了,我没有看她一眼,只是听着她的脚步渐行渐远。她是去上课了吗?她还有心情去上课吗?还是会回家呢?“幸亏平日里都是去她家,如果她还要去我家拿东西的话,那该有多麻烦啊。”我不知怎么的对周遭的一切都生出了一种戏谑且蛮不在乎的玩笑心情,刚才那种宿醉的麻木迷茫被玩世不恭的看乐子心态彻底取代了。
我跟个疯子一样呵呵一笑,也不知道在笑什么,转身进了旁边的便利店里,打算买几瓶酒回家喝酒——还上什么学?上学是多么幼稚又无聊的事情啊。此时我只想待在家里,喝酒喝到天黑,然后简单化个妆,去托比上次介绍给我的地下派对玩。
那个派对里有很多怪胎,在他们之中我会是安全的。我早就不该赖在主流世界里面假扮夏知澜以赢得什么劳什子“光明的未来”,什么话剧什么成绩什么绿卡什么钱财,这都不是我该考虑的事情。因祸得福,这一刻我终于认清了自己是谁:我出生就被父母抛弃,被领养后又被毒打了十几年,成年后还被养父强奸,这还不够,任何被我真心爱上的人最终都会离我而去,我以为的此生挚爱,他的归宿竟然是我扮傻子哄了十几年的养母——命运已经如此明晰地提醒我,你就是个笑话,不要再妄想过上好日子了,这么多年来我却一直没有醒悟,一直在下沉的漩涡里苦苦挣扎。
此刻我终于明白过来了,我生命的主题曲不是抗争,而是沉沦。我不是夏知澜,不是张秧,我不是任何人——我就是个小丑,一个对世上的一切都不在乎、可以拿所有的人和事开玩笑的小丑。
我拎着几瓶酒到柜台去结账,店员女生问我要不要买一个圣诞帽,快要到圣诞节了。我没有回答。她有些担忧地看着我,问了句“你还好吗”?
我抬头看着她,露出笑容,说,很好,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我买了四瓶白葡萄酒,还有两瓶红酒,这都是我可以不必调酒就对着瓶子喝的,省事又省力。我抱着纸袋子往家走去,路上有很多熟面孔,是同学们正迎着灿烂的太阳怀着对一天的期待去学校上课,和我是完全相反的方向。我从他们之中走过,没有低头,不怕任何人认出我。虽然现在这个衣着松垮、形容枯槁的人根本无法让他们联想到那个精致美丽、阳光积极的克洛伊,但就算他们认出了我,我也不在乎。我已经决定了,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是值得我在乎的,再也没有了。我已经失去了和这个世界的任何关联。
我突然意识到,再过两个月就是我的生日了。
将近二十三年过去,我终于厌倦了和命运的斗智斗勇。从这一刻开始我不打算再费力去做些什么,我要成为一个随波逐流的人,随便这个世界将我带到任何地方去。如果我的下场是在洛杉矶的阳光中曝尸街头,那也和我本来追求的那种在美国离了婚、拥有财产、自由自在的生活没有本质上的区别,都只是等死罢了。况且,前者对我来说会是更加彻底的自由、更加淋漓尽致的解脱。
到家后,我坐在地上旋开白葡萄酒的盖子——我故意选了没有软木塞的酒瓶,为的就是能更快更方便地喝到酒。我将那甜丝丝中带着一点辛辣的液体倒进喉咙里,顿时感到一阵振奋。命运将把我带到哪里呢?宿命还能将我伤害到什么地步呢?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高尔基写《海燕》时歌颂的是对命运的抗争,他并不知道会这样呼喊的,除了积极抵抗命运带来的困难的人,还有我这种彻底放弃了的人。我这样的人也会渴望暴风雨,抱着一种嘲弄一切且嘲弄自己的心态,我就是想看看暴风雨到底能有多猛烈。不是为了磨炼什么狗屁精神,只是因为好奇,想看看我到底能死得有多惨。
一口气灌下半瓶白葡萄酒,我的胃被塞得鼓胀万分,心里却是畅快的。就在此时,我的手机接到了几条连续不断地提示,拿起来一看,是来自银行的信息。
我竟然收到了四笔转账,一笔六万刀,总共二十四万刀。
我都不知道银行会允许一天之内有几笔如此大额的转账。
接之而来的是伊维塔的信息,我努力聚焦有些迷醉了的眼睛,只见那条信息写着:你仍是一个有天分的作家,希望你完成学业,从此之后我们除了上课之外别无交集。
我有什么资格接受这笔钱呢?我又何必需要这笔钱呢?我已经不打算在这个阳光下的世界里玩下去了。我要堕入黑暗,而且要堕得干净利落,我不要欠任何人任何东西。
受到额度限制,我无法直接原路退回转账,只得打起精神给银行打了个电话,拒绝了这笔钱。和客服沟通的时候,我甚至烦起了伊维塔,怨恨她给我找这种麻烦,打扰了我喝酒的雅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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