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离(24)

作者:安那代


“我只问了你一个人。”伊维塔的笑容风情万种,“我想和你单独去看落日,克洛伊。”

第19章 第十章如西西里的阳光般热烈

因为打算喝两杯酒,伊维塔先是陪我将车送回了家,再一起打车去了马里布。从我住的地方去马里布有将近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将近一百刀的车费令我有些心疼,但伊维塔坚决不让我与她平分账单。她说,本来就是她想去,请我陪她的,那么今天的车费和饮食都不能让我出钱。

我感到十分不好意思,我不习惯占女人的便宜,推脱了半天。但伊维塔眨眨眼让我别放在心上,说她的信托基金简直是个无底洞,这点钱根本对她造不成任何影响。“你的陪伴就是我唯一想要的。”她说起话来总是有种不自知的暧昧,是西西里特有的浑然天成的浪漫,让人心旌动摇,如沐咸咸的海风。

优步驶入马里布的时候,缓缓展开在眼前的景象让我的心跳不禁加快。车奔驰在著名的一号公路上,右手边是星星点点散布着各色房子的山坡,彩色的屋墙在丛林掩映中露出侧面,悠然安逸地坐落在起伏平缓的小山包上;公路左边却是悬崖峭壁,淡蓝色的大海与微微发白的天空在远处交际,是不同色度的蓝,几只飞翔而过的水鸟如同画家不慎在画板上甩下的白颜料。我打开车窗,高速行进的车辆使海风在我耳边形成了有韵律的嗒嗒声,头发也被吹得飞扬而起。我将下巴枕在窗边,眼神投向海天一线处那微妙且震颤的连接面。

“你看起来像一副画,克洛伊。”伊维塔说道。我回头看向车里的她,正横着手机记录我的模样。她红唇绽放的笑容如同盛夏才徐徐绽放的玫瑰,是身后车窗里呼啸而过的成荫绿树中的一抹红。我和她在海边的马路上,这个场景真适合拿去当手机广告,我不无自恋地想道。

到达乔弗里西图澜娅餐厅的时候,太阳已经开始有了下降的趋势。待我们在露台最旁边的位置上坐好,我的尼格罗尼和伊维塔的金巴利气泡酒(Campari Spritz)也端上了桌。我们两人倚在藤条制成的半扇形椅子里,透过面前攀着紫粉色花朵的黑色金属雕花栅栏空隙,看见橙红色的太阳一点点下沉,将周边的海水和天空都晕染成了它的色彩。

太阳那火焰般的光晕降落在海水上时并没有一瞬间熄灭,而是坚定地缓缓地沉了进去。太阳这么耀眼,海水会被灼伤吗?我突然感到一股悲凉从脚底骤然升起,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这提醒了我——我怎么会接受伊维塔的邀请来看落日呢?我最讨厌的东西便是夕阳啊!

可能是和福宝在一起的日子太过舒心,我竟然全然忘却了自己对夕阳的恐惧。

“你在想些什么?”伊维塔从高脚杯里啜饮着橙黄色的酒,那颜色让我眩晕。

“没什么。”我故作镇定地摇摇头,“发呆罢了。”

“你在想他吧。你在想,这么美丽的日落,一定要和他一起来看一次。”伊维塔抿嘴笑道,竟有点阿莱茵打趣我时的揶揄模样。

“那你呢,伊维塔,你在故乡有特别的人吗 ?”

“西西里没有,但在巴黎曾经有。”伊维塔看向天边不知何处,“我们差一点就结婚了。但是上帝喜欢开玩笑,她嫁给了我的哥哥。”

我吃了一惊,霎时间摸不准五官各自该往哪里摆。

初高中时我曾经是一众女生的领头羊,她们多多少少都向我倾吐过内心的悸动和青涩的爱恋。上大学后,我不再愿意花时间去经营对我来说收益并不大的女性友谊,唯独走得比较近的女生袁笑语也和谈恋爱搭不上边,可以说我从来没有听过如伊维塔这般劲爆的感情故事。她这一句话要素过多,我都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

我斟酌了一会儿,挑了个最能显得我关心她而不是急着八卦的切入点:“那你和你哥哥还来往吗?”

“在那之前也没有什么来往,只有隔几年我才会在圣诞节回去一次。”伊维塔满不在乎地抖了抖满头秀发,“我是我们家族的‘黑羊’,是‘那个爱好古怪的女人’。他们除了给钱之外,与我并没有过多的关系。”

“听上去有些不近人情。”

“我并不在意。不用担心生计,已经是上帝给我的恩赐了。再说了,人不只有血缘家庭一种家庭,我可以去选择自己的家人。芮内曾经是我选择的家人,但是她有她的追求。她想要过更加常规的生活,希望得到父母的认可和祝福,我能理解。”

“那你之后还会放心地去选择新的家人吗?”

“当然呀。”伊维塔点头,“芮内并不是第一个伤了我心的人,这种事情我经历过很多次。但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芮内的选择并不能代表世上的其他人。下一个遇到的人很可能就是值得的那位,我不想因为自己过去的包袱而辜负了她的真诚。”

“那……可是你会再次受到伤害啊。”

“人活着就难免受伤。就像现在我们坐在这儿,你也说不清下一秒钟会不会地震引发海啸,巨浪把我们都吞噬了。那可就不只是心痛,而是命都没了。但我们要因为害怕这个可能性,就放弃来看夕阳吗?”

我闻言心里一酸,原来伊维塔也是家庭不幸福、感情不顺利的人。然而,在遭受了屡次挫折和打击之后,伊维塔仍然能敞开心扉去热烈地爱,我却选择了翻脸不认这个世界,残忍地利用目能所及的一切。

说到底我还是太懦弱了,相比之下伊维塔是多么勇敢。我意识到她身上那粗犷而博大的浪漫气质不只是为西西里的风沙所塑造,还因为她拥有一颗坚定而纯粹的心。

“真羡慕你。”我小声道。

伊维塔问,为什么?

“你还有勇敢地去爱人的心,但我已经畏缩了。和他在一起我很幸福,但无时不刻都在害怕,害怕这是暂时的,害怕有一天醒来一切都会消失,害怕我们不能到永远。”

“克洛伊,你和他的重逢是多么美好的事情,为什么要害怕?”

伊维塔深邃的棕色眼睛如小鹿一般纯净,有抚慰人心的作用。在她的眼神中我感觉自己好像可以被听见、被理解,一股倾诉欲油然升起。伊维塔像有股魔力似的,竟然让才认识不久的我对她生出了对旁的任何人都没有过的信任。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你会替我保密吗?

“当然,你的秘密在我这里是安全的。”

我喝了一口尼格罗尼,橙皮的香气在舌尖萦绕,浓烈的酒精刺激着口腔,我张了张嘴,终于说道:“我不是个好女孩。”

“从十九岁第一次失恋起,我就下决心再也不对任何男人付出真心。我和很多男人约会,收他们给我的礼物,一点一点看着自己的银行账户充足起来。有必要的时候,我甚至会和他们发生关系。我何尝不知道自己这和卖淫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但我无法控制自己,或者说我不想控制自己。我总觉得,陌生人之间是没有什么所谓的’爱‘的,有的只是互相利用和控制。与其将心捧出去给别人践踏,不如造一个假的心脏,还能卖个好价钱。

“四年以来我一直这么想,也一直认为我的做法无可厚非,直到遇见了福宝。曾经我认为比鬼魂还要玄乎的爱情,突然在他的身上有了切实的模样。他和我想象中的伴侣完全不一样,我总想着,我要为了钱而恋爱结婚,婚姻对我来说是谋取更好的物质生活的工具。但是福宝什么都没有,他甚至没我有钱。但我就是爱他,不可控制地想把一生献给他。

“我很矛盾,一边害怕有一天会被他践踏,一边又相信他和别的男人不同,他不会那样对我。和他热恋仿佛在坐过山车,前一秒还在沉醉在与他的甜蜜之中,后一秒便被自己的幻想吓个不轻。

有天晚上躺在床上,我突然哭了,因为想到如果有一天福宝不再爱我,我在路上遇见他,他用看陌生人的眼光看着我,那该多令人心寒啊。就是这种没有来由的想象,竟让我哭了半个多小时才勉强睡去。这是从未有过的,我对他的感情比对曾经让我心碎的那个人还要浓烈千倍百倍。那个人对我造成的伤害已经使我花了好大的精力才得以疗愈,这次对福宝的感情,如果下场不好,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次振作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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