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离(21)
作者:安那代
我将一切不愿告诉别人的事情都说了:到了夏家之后如何被夏浚译毒打,如何哄李菲菲开心,成年后如何以为遇到了真爱却被老男人欺骗,之后又成了怎样一个唯利是图的捞女……我说了足足有两个小时,几乎把所有能记得清的大事小事都说了。唯有一件没说,那就是我要写进莱纳德课上的剧本里的,十九岁时和夏浚译之间发生的那件事。
不是我虚伪,一边宣称要对福宝诚实还一边继续欺骗他,是我真的无法将那件事情说出口。将它编织成剧本上的故事和对人承认那是我自身的经历全然不同,我唯一一次彻底地将其坦白是对赵存晖,我永远不会忘记他后来是怎样将此事当做一把利剑插进我的心的。在赵存晖之后,我没有做好准备再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没准备好告诉福宝,也没准备好告诉你。
我还需要一些时间。
福宝在听到我小时候被夏浚译用皮带吊起来,挂在电风扇上抽打时,眼中露出了不可置信又痛心疾首的神色。他攥住我已经握成拳头的双手,眼圈红了起来。当听到我大学和多少男人发生过关系,甚至有一些连名字都不再记得时,他微微皱了一下眉,露出的却不是我害怕看到的厌弃或嫌恶的表情,好似是一种担忧和心疼。他擦去我的眼泪,将我拥在怀里,告诉我一切都会好的, 以后有他了,他不会再让我受一丝一毫委屈。
“我会好好赚钱给你幸福的,等我几年,你想要的一切我都会满足你。”
“和 别人在一起,我确实想要很多很多东西。”我哽咽着说,“但和你在一起,我什么也不需要,只要你在就好。”
福宝闻言亲了亲着我的脸颊,我看见他也流下了眼泪。茉莉花气息和轻声的话语纠缠萦绕在我的周身,他说:“我一定要给你最好的,秧秧,你是我失而复得的宝贝。”
真正的爱能拯救一个人。曾经被我嗤之以鼻的这句话,此时却是如此应景。我和福宝环抱着对方,我的心里已经开始计划着要如何好好学习,当一个出色的编剧,拥有蒸蒸日上的事业。我要赚很多钱来宠溺我的爱人,干净的、光明的钱。无论是留美还是回国都没有关系,只要和福宝在一起,我就能堂堂正正地作为一个好姑娘活下去。
收拾好情绪后,我们两人再次上路,他仍将我的手放在他的大腿上,紧贴着他有一丝冰凉的皮肤。我看向窗外呼啸而过的绿树,穆赫兰道就在眼前。洛杉矶的阳光这么美,来了几个星期,这还是我第一次全心全意地感受到其灿烂所在。
我突然开始期待星期一的课堂。我将在那门课上以虚构人物之口讲出我和夏浚译之间的秘密,那是我疗愈自己的第一步。也许经过虚构故事的缓冲,有一天我可以勇敢地站在福宝面前,告诉他那其实就是我自己的故事。
我知道福宝会作何反应,他会仍然爱我,仍然给我一个美好的未来,因为我是他的宝贝,是他失而复得便再也不愿意放手离开的珍宝。
人在恋爱之中是多么愚蠢啊。这个苦头,我当时全然没有预料到自己将再次吃到。
第17章 第九章血淋淋的心在白纸上跳动(上)
“你会给我发微信的吧?”福宝双手牵着我,眉头微蹙,不无担忧地看着我,“到了教室一定要告诉我。”
“宝,我的教室就在这个门后面,五秒钟就到了。”我说着勾起嘴角。
现在已经是周一下午两点钟,截止至现在,我和福宝腻在一起已经超过了五十六个小时,从周六见面以来我们便没有分开过。如此高强度的形影不离使得此刻的分别实在难以忍受,我也迟迟不愿意放开他的手。
还有一分钟便要上课了,我们好似经历着什么生离死别似的,抱了又抱,亲了又亲,终于在听到有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时松开了对方。在跑去楼上的教室之前,福宝亲了亲我的发顶,在我的耳边说:认真上课,我等着拍你写的剧本。
这还是我第一次和“同行”恋爱。曾经我对文艺型的男生是不会投去一点目光的,原因很简单:他们大多穷困潦倒。但这次不一样,对方可是福宝,他无论是什么样子我都会义无反顾地爱上。让我意外的是,和同行恋爱的浪漫之处竟是我从未设想过的。
周六下午在东圣莫尼卡山段穆赫兰道边的一处长椅上,我们并排而坐,头顶阳光,背靠青山,脚下洛杉矶山谷里的城市景色被尽收眼底。福宝的手覆盖在我放在长椅上的手背上,他娓娓说着,大卫•林奇讲过,在穆赫兰道上开车的感觉是奇妙的,好莱坞在一边,洛杉矶城市在另一边,你能感受到许多黄金时代的好莱坞电影人曾经开车飞驰在你脚下的这个道路上……福宝说林奇是他最爱的导演,在他眼中电影的意义就在于林奇赋予的那样,介于梦境和现实的朦胧区域之间,耐人寻味,有着浓重的迷幻、神秘色彩。
我们在那张长椅上坐着,我搬出电脑来写周一上课要交的大纲,福宝在一旁读书。他读的是《追忆似水年华》的第二卷 ,据说已经读了第十四遍却还是对其手不释卷。风吹过时我看见他的额发落在眉前,要遮住了视线,于是帮他轻轻抚开,问:“宝,你这么喜欢读书,为什么没有学写作,学编剧呢?”
“我的文笔不好。”他看向我,眼中有些无奈,“特别是当读了那么多伟大的作品之后,就更加自惭形秽了。无论怎么写,都觉得自己笔下的文字蹩脚、矫情,索性不再去膈应自己了。”
“你要是这么说,我真怕你读我写的东西,恐怕也会觉得蹩脚、矫情。毕竟你读的书我都没有读过……我连书都很少看。”
“那不会,人总是只对自己苛刻的。”福宝轻轻捏捏我的脸。
说实话,那一刻我的心里是有些不快的,因为这句话并不是我想听到的答案。我所希望的福宝的回应,是认真地要过我的作品去看,并在读完之后给出我的文笔很美这个答案,他当下的回答总有些默认了我的文笔确实差劲的意味在。但我同时也对他没想看我写的东西这件事松了口气,我从来没有让恋爱对象看过我的作品,那对我来说是一种比裸体更加一丝不挂的赤条条。
我那既失落又庆幸的复杂情绪并未在心头纠缠多久,便被福宝的下一句话捋顺得服服帖帖:“和你重逢之后,秧秧,我更加明白为何冥冥之中我选择了导演这个专业。我的使命,可能就是将你的文字搬上银幕。”
福宝之后说了几个他很喜欢的将画面赋予文字且将原来的文本展现得更加生动的例子,好像《美国丽人》也在其中,但我没听进去。我的脑海里一直回荡着他那句使命是将我的文字搬上银幕的话,胸中熊熊燃烧着一团火焰。因为福宝的这句话,我对自己专业的热情前所未有地高涨,好似多年创造出来的无家可归的文字终于找到了归属。就是在这个动力的驱使下,我和福宝待在一起的两天一点也没有虚度,都用来写大纲了。
周日晚修改完大纲的那一刻,我敲下回车键,回头看见福宝倚在我的床头。在我身边的这两天,他也第十五遍地读完了《追忆似水年华》第二卷 。屋内的光线已经暗下来,透过百叶窗洒进来的光斑跳跃在他的鼻尖,他白皙透明的样子好看得仿佛不该在这个人间存在。我突然感受到一抹来之不明的忧伤,好像预感到了将要失去什么,心里的那份酸楚使我不忍卒视。我扭头看向窗外,洛杉矶恰巧在那一刻被点亮,千家万户的星点光芒逐一闪烁,连成一片萧索苍茫的银河。
到教室后,我如约给他发去微信,他很快便回了我一句“好想你”。我握住手机,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恨不得贴着他一起上课。
这所学校上课以实际操作为主,许多课都是以研讨会的形式展开的。编剧专业的流程是完成自己的故事大纲或者剧本等作业,并在上课之前发给班上的所有同学,我们要当堂逐一进行讨论;课程进行的时候,作品被讨论到的那个人不能说话,不能提出任何反驳。要把同学给的建议记下来,回去自己慢慢消化后再决定哪条能用,哪条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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