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离(11)

作者:安那代


世界很小,有钱人的圈子更小,也许有一天我手机里的几个男人会发现他们竟共享着同一个女友。就算行了大运我没有被揭穿,那总有一天我也会玩不动了。到时候的最优解,便是从那些我被我玩弄于鼓掌、根本看不起的男人之中选一个硬件条件最好的,草草结婚。

婚后我还是需要假装,在婚礼上假装成夏浚译和李菲菲的千金,在婚后假装温柔贤惠的妻子。和李菲菲一样,日夜不停地捯饬自己,以求陪丈夫出席聚会时能接收到他朋友们投来的猥琐目光,也许还会生下一个小孩——这是让我最痛苦的一点。

除却这个孩子也将认识夏浚译这个渣滓、还要叫他外公不说,如果按照这个路径走下去,我也只能以“夏知澜”的身份去爱他,看着他唤那个我不爱的男人“爸爸”。我的骨血,原本是我身体一部分的那个美丽的生命,就算冒着生命危险、忍着剧烈的疼痛生下他,我竟然也无法用自己真实的面貌去宠爱他。他会一直认为自己的妈妈是一个气质高雅的大家闺秀,永远听不到妈妈曾经在福利院掏鸟窝、采花蜜、把别的小朋友捉弄得哇哇大哭的故事。

我想过要剥掉身上这些年自己亲手贴上的伪装,但谈何容易?人都喜欢按照熟悉的规则生活,就算能清楚地预见到这条路是个死胡同。人总想着,再过两年吧,现在一切都还挺好,两年之后再寻求别的出路吧。于是整个人生就在这种“再等等”中被消耗殆尽,等回看的时候才意识到,两年又两年,累积起来便是一辈子。一切都太晚了。

如果想将人拉出原本的轨道,最好的方式便是给他一个新的开始。

到一个新的大洲去,还有比这更崭新的开始吗?

我当即推说身体不舒服要回学校,到了宿舍就开始了解出国读硕士的信息。

我只花了三天便选中了洛杉矶的这所电影学院——选洛杉矶,是因为我爱看的许多美剧都取材于这里,我对这个城市在无形中早已有了一些二手的了解。选这所学校,是因为我还有一年就要毕业了;但那时的我,没有托福成绩,没有作品集,所有洛杉矶的电影类专业中,只有这所学校的编剧专业需要的作品最少且方便准备,托福成绩的要求也低得我极具信心。我的主要目的是逃离,而不是读个好硕士,稳妥对我来说比优异重要千百倍。

要出国,花一大笔钱是难以避免的。虽然我那些年从各路男人身上挖来了一小笔积蓄,但这点钱在美国昂贵的学费和生活费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于是我在准备托福和作品集的同时,也不忘等待和创造机会,从夏浚译那里搞来一笔钱。

我把要钱的对象在第一时间锁定为夏浚译,而不是那些和我约会的男人, 并不是因为夏浚译比他们对我更大方、更愿意为我买单。选中他这件事还得拜他所赐,是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才让我有机可乘——不过这件事情我并不打算今天讲,咱们才认识没多久。再相熟些后,我会告诉你的。

第9章 第五章命运的玩笑有时很蹩脚(上)

班上的人们东扯西扯地聊了约莫十分钟后,有人推开了教室的门,老师终于来了。

进门的是一位头发稍显灰白的中年白人,肤色偏深,约莫一米八出头的个子,稍有发福的身材能看出是脂肪包着肌肉。他穿一件熨得很平整的深蓝色的衬衫,留着短卷发,发质柔软,还蓄了络腮胡,无论是头发还是胡子都打理得很整齐。他的脸庞方正宽阔,眼睛是深蓝色的。高高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镜片擦得一尘不染,连一小块指纹都找不到。虽然已经有些年岁,但并不影响他的帅气。他有点像乔治克鲁尼的平民版,少了一丝犀利,多了一些亲和。

进门后,他略略看了下四周,便到白板上写下了他的名字:莱纳德(Leonard Cowen)。当眼光掠过我时,他稍有停顿,眼神里流露出的神色是我十分熟悉的。

本科的时候,有些男老师看见我也会有这种神色。他们深知和我发生些什么是不道德的,于是只得在一瞬间掐灭心中那一丝小小的火苗。这种眼神是正人君子才有的,不然便会如其他男人那样,两道眼光如一条湿淋淋的长舌头一样,上下要将我舔个遍。

我知道这叫“男性凝视”,是许多女孩子厌恶且在努力反抗的东西。但我享受它,这种心态是一个女人认清自己处境之后的必然结果。我乐于玩男人的游戏,也只能玩男人的游戏。你肯定会觉得我可耻,我也没立场反驳你。但你要知道,有句老话叫“识时务者为俊杰”。在目前的世界里,男人的游戏仍是唯一主流的游戏。如果不参与它,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下场会有多惨,古往今来多少文学作品里面都没少描述吧,无需我一一列举了。

莱纳德将手中的白板笔盖上盖子,规正地放回笔槽里:“我是故事创作课老师。这门课上,我将指导你们从日常生活中取材,关注新闻故事或者身边平凡的小事,并通过各种技巧将它们转化成吸引人的故事。”

他说起话来很慢,有一点不易察觉的布鲁克林口音 。他介绍起自己的经历——曾经参与编写过两部票房一般的院线电影。因为实在不擅长在好莱坞结交人脉、讨厌参加酒会活动,喜欢更加单纯的生活,于是选择退居二线教书,已经教了六年。

我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不擅社交且不喜灯红酒绿的人,要么是仙气飘飘、不通人性,要么是恃才傲物、自命清高。莱纳德写过剧本还被拍成了电影,虽然票房不高,但毕竟是通过了制片人投资人审核的完整故事,对人性全无研究的人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所以,他应该属于后者,可能是个很有坚持的文人。从其一丝不苟的穿着打扮也可以看出,他对自己的生活品质是极有要求的,这让我对他产生了一丝好感——也许因为我自身太八面玲珑、见风使舵,对刚正不阿的人便会有一种天然的怜爱。特别是莱纳德这种明明可以拥有更富裕丰盈的生活,却愿为坚持一己信念而退而求其次的人。他们宁愿碰得满头钉子也不肯退缩,单纯耿直、傻得可爱,那一往无前的愚笨勇气让我不免心生怜惜。

许是我那怜悯疼爱的眼神过于直白,莱纳德在讲话的间隙中有些奇怪地瞟了我一眼,眼神中流露出的情绪是惊讶与躲闪。这让我确信他对我绝对是有想法的,不然便不会露出那种急于掩盖被捕捉到的小心思的表情。

莱纳德有美国国籍,无名指上也没有婚戒。

我深知在洛杉矶这个被视为“思想前沿”的地方,师生恋是如何为千夫所指、众人不齿的。但话又说回来了,更严重的事情都有人知法犯法,更何况两年后我毕业了就不再是他的学生了。我不必急,这两年用来铺垫感情,毕业了再开始正式和他谈恋爱,等我的学生签证快要过期、不得不准备回国的时候,对于莱纳德这个年龄的男人来说,和我结婚便是水到渠成的事。教师的工资虽然不高,但能学电影的人估计本身家境就不差,付个离婚赡养费是不会太为难的。

虽然这个计划的时间线有些长,但我不愿错过任何一个机会。我将其当做备选的苗子之一,并不影响栽种其它可能更早收获果实的大树。

想到此处,我的眼神愈发大胆了起来,嘴角还漾起了一个暧昧不明的微笑。莱纳德不大敢看我,却又忍不住想要看过来,眼神和我碰上时便有一丝难以隐瞒的慌乱。他的心里一定在警铃大作,这让我获得了许多信心——美国男人也不过如此,天下的乌鸦真是一般黑。

我每天大概有三节课,一节课一个半小时,中间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这比读本科时要轻松多了。本科的课程一节是两个半小时,有些天安排的课太多,便要从早上到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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