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青山(18)
作者:听灯
这所房子位于一栋老旧的居民楼里,一室一厅的格局,屋内陈设简单,算得上是大件的家具只有一个两人位的深灰色布艺沙发,一台电视机,一张茶几,一张单人床和一个桌子。
进了门,林旭直接走进卫生间去洗澡。不多时,他出来靠在沙发上,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头发还湿着,也无暇分神顾及。
他并非理解不了程云清的欲进还退,只是如今的他连向前进一步的资格都没有罢了。
林旭感觉很昏沉,似乎正处在清醒与不清醒之间,头有点晕,他想尽快睡过去,以期用最少的睡眠换取最多的精力,但这样阴湿的雨夜,几年前腿上受的枪伤好像又复发了,疼得根本睡不着。
眯了一会儿,几声闷雷响动,林旭睁开眼睛,窗外依然大雨滂沱,天空下嶙峋的城市剪影泛着浓重的黑蓝色,完全没有了在程云清家里看到的旖旎夜景。
他已经很久没有将注意力放在这些东西上面了。
在边防时,静夜阒寂,耳畔被虫鸣鸟叫环绕,他总是很怀念城市的夜晚,那种浓重的市井气息,璀璨的街灯次第连绵,照得连星星都看不见。可等他回来,还来不及喘息,又一脚踏进这浑噩黑暗的深潭里。
世界换了张面孔,对他还是一样冷淡。
第20章 二十、进退
这天晚上,程云清给刘主任当助手,刚完成了一台七个小时的手术。
过程中出了些小意外,原本五点就能下来的硬是拖到了八点多,不过这也是在神外工作的常态,好在最终结果是好的。家属感恩戴德地守在手术室外,朝他们谢了又谢,程云清安排好后续事宜,饥肠辘辘地上了九楼。
站了一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边走边抬手按上后颈摇头晃脑活动了下,缓解僵硬的颈椎,这个时候能回到家里的床上睡一觉是最好的,但今天她还要值夜班。
江恬正在护士站对着微波炉热盒饭,看到程云清过来,招呼道:“云清姐,这饭凉了,我刚热了一份,先给你吃。”
程云清走过去,抬手摸了下那一摞盒饭,还有温度。
“谢谢。不用了,你先吃吧,我再热一份。”
江恬没再坚持,笑道:“那也行。”
微波炉里转了一圈,程云清拿出盒饭,刚打开扒拉了几口——
“程医生,有个颅脑损伤的预报,在路上了。”护士握着电话听筒冲程云清喊道:“急诊那边让去接一下。”
“好的,这就来。”程云清立刻放下筷子,迅速起身一路小跑着去按电梯,还不忘回头吩咐了句,“麻烦帮我收了。”
到了抢救室才知道,是个嗑了药的年轻人,刚满十八岁,从夜店出来精神极度亢奋,未佩戴头盔就骑摩托车直接冲上了大马路,超速驾驶一头栽进了花池子里,救护车赶到时他整个人已经肿得面目全非。
“医生,检查结果怎么样?”他的母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光鲜的衣着不复体面,只是喃喃重复问:“我儿子他没事吧?”
程云清垂眸看了眼刚出来的CT单子,没答话。
“没事”这两个字太沉重,执业以来她见过很多惨绝人寰的案例,但无论如何也不会为了缓解家属情绪用诸如此类的词语来安慰人。
正因为如此,程云清在同事眼里看起来总是有些不近人情,尤其是去年医院号召微笑服务,绩效指标直接和奖金挂钩,很多医生为了评比得优,还专门对着镜子练习怎么笑。
程云清就不行,她学不来那套。
机器传来滴滴滴的紧急报警声,护士走过来推走那位焦灼的母亲,“家属先出去等。”
“不太好啊。”骨科的蒋主任拿着片子对着光招呼程云清过来,“小程,你看看,够呛了啊,颈三严重脱位,侥幸救回来也是个高位截瘫。”
程云清的会诊意见基本一致,颅内大量出血,即便现在勉强推进手术室,大概率是下不来手术台的。但毕竟患者实在太年轻了,各科都想再尽力抢一下,看能不能拉回来。
在家属的坚持下,最终决定先做开腹手术处理脾脏破裂出血,但很可惜,不到二十分钟,患者便没了生命体征。做完术前准备,一直在待命的程云清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只得换了衣服出来,回到了九楼神经外科值班室。
夜深了,病房楼走廊里连声控灯都是暗的,四下皆静。
程云清躺在下铺的硬板床上,辗转反侧,毫无睡意。无奈,她摸出手机刷了会儿新闻,大概是失眠让人无端空虚,她忽然很想跟人聊聊天。但这个时间点,无论打给谁都是打扰——旋即蓦地想起,她竟然还是没有留下林旭一星半点儿的联系方式。
—
江州水系发达,滨江路沿线毗邻河道有两条老街,路两旁满满当当都是茶馆。
包间里,一张四四方方的麻将桌摆在正中。
空调温度调到最低,窗户只开了一条缝,烟雾沉在半空,缭绕着散不出去,席间连脸都看不清。
林旭把烟叼在嘴里,腾出手来摸牌,蹙眉看了一眼,是张八万,挪了挪插进牌墙里,又丢出去一张三条。
“操,他妈的倒是给我来个自摸啊……”下家罗斌摸了牌,一看是张没用的五万,气急败坏地拍出去。
“哎,我碰!上听!”
“等等,胡了。”林旭垂着眼,把烟从唇边拿开,双手推倒自己面前的牌。
一把万字清一色。
“我靠,罗斌你他妈今天点了旭哥多少个炮了,傻逼啊?”冯栋见牌这么大,翻着白眼骂了一声,不情不愿地从抽屉里摸出几张百元纸钞。
“上一把是谁放的八筒啊?还他妈好意思说我。”
“没你放的多。”
“你什么都放得不多就他妈屁放得多!”
冯栋嬉皮笑脸地感慨道:“都说情场失意赌场得意,搁旭哥身上,这也不准呐!”
林旭接过钱,任他们七嘴八舌地争吵,没说话,只是随手把钱推到一边,然后单手把牌推进机麻桌中间洗牌的圆盘里,懒懒地靠着椅背,吸了口烟。
其他人见他赢了钱好像也不怎么高兴的样子,揣摩了下,冯栋率先开口道:“旭哥,场子最近那么热,分下来的钱却越来越少,徐建东那帮王八蛋分明就是在搞事!”
罗斌立刻接话,告状说:“操,老子那天差点就跟李六干起来,我要去上个厕所他妈的还让我走另一边,路是他们修的啊。”
冯栋插嘴:“修个鸟的路?就该狠tຊ狠干他一顿,前两天他还找我打听旭哥的事儿,问那夜喝酒的靓妞儿到底是谁?”
“谁?”
“还能有谁,就那34B啊。”
罗斌好奇追问:“那你跟他说了吗?”
“我疯了啊?”
林旭像是根本不在意,没听见一般,甚至完全没动声色,只是有些倦怠地垂下眼皮,将头向后搭在椅背。冯栋见他不肯搭腔,也觉得没劲起来,转回之前的话题,轻嗤一声,说:“不就是和一帮客人在包间里溜冰,谁他妈不知道啊,整天搞得神神秘秘的。”
坐上家的吴智杰一边摆牌,一边觑了林旭一眼,不平道:“旭哥,依我看,份子钱里面肯定没包含徐建东卖毒品的那部分,客人和货都在他们手里,他们卖了多少我们根本不知道,账还不是随他们说?”
林旭从鼻间呼出一口雾白的烟,手里整着牌,指间捏住一张象牙色的麻将块翻来覆去地把玩,依旧沉默不语。
吴智杰小心翼翼瞄了眼林旭,低下声音道:“旭哥,要不我们也自己干?我认识个人,摇头丸麻古冰毒什么的他都有货……”
闻言,林旭手上的动作蓦地停住,顿了下,眼角一抬扫过去。
吴智杰一下子哑了声,林旭眼神里的狠厉寒光无端让他胆颤,霎时,他觉得额角冷汗好像都要掉下来了。
静了几息,林旭转过视线,挨个扫过他们三个人,冷下脸沉声道:“我丑话说在前头,你们都给我听清楚了,我不碰那玩意儿,我手底下的人也不准碰,谁他妈要是敢沾毒品,别怪我不讲情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