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今天不加班，下班路上可以拐去修一修手机。

小莹推荐的店铺是很靠谱。老板让她们在店里稍坐一下，手机屏幕他当场修，一会儿她就能拿走。

店里只有杨楚和小莹两个客人。

老板给她们倒了两杯水，走去里间修手机了。

杨楚坐在椅子上发呆。对面的小莹从进店起一直在回微信。

其实，杨楚很想跟小莹说：时间晚了，她可以先走，不用留下来跟她一起等。

只是，小莹似乎没空跟她说话。小姑娘整张脸皱巴巴的，大眼睛盯着手机，手指打出一行字，打了又删，删了又打，回消息回得一脸痛苦。

“杨姐，”她突然抬起头：“我有件事，想跟你咨询。”

察觉到她问的这事不寻常，杨楚立刻坐直了身体。

小莹深吸一口气，说：“是这样的，我有一个朋友……”

“我朋友，她跟我一样毕业不久。她进了一家不错的大公司，第一次公司大会后，她发现老板通过工作群加了她的微信。我朋友感觉老板人挺好的，和蔼、没架子、跟想象中的大老板不太一样，老板时常关心我朋友，跟她发消息互动。一开始那些消息还挺正常，我朋友只当那是老板好说话的长辈，对新员工很关心，每次回复也都尽可能热情，但渐渐地，她发现他们聊的话题越来越不对劲，完全偏离了老板和员工交流的正常范围，老板对她开的玩笑也令她不太舒服。”

哪怕杨楚再迟钝，听到这会儿也已经听出来，小莹口中的“我朋友”说的就是她自己。上次小莹用她的电脑，杨楚偶然间看到她和老板的暧昧短信，回想起来，她说的就是那件事。

“即使感觉到不对劲，我朋友也不敢不回老板，目前她没有好的应对办法。老板私下约她出去，她已经找借口推脱了几次，可是老板很有耐心，隔一阵子就来问问她。刚刚，老板说要送她东西，问她家里的地址。最近为了这事，我朋友很困扰。杨姐，如果是你遇到类似的情况，你会怎么做？”

杨楚没想到那段聊天记录背后还有这样的难言之隐。

小莹的话递到她这儿了，那双小鹿般的眼睛凝视着她，杨楚倍感压力。她很少给人建议，更不习惯当知心大姐姐的角色，她不知道自己说的话中不中听。

椅子下，杨楚的手攥紧成拳。

她们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小莹渐渐灰心，甚至开始后悔，为什么她要跟同公司的人提这种事，杨楚如今会不会用异样的眼光看她……

就在小莹尴尬地移开视线，打算换个话题的时候，终于，杨楚开口。

“具体如何处理，得看你朋友自己的决定。不过，我可以跟你说说，我也有个朋友，她碰到过类似的事。”

“我这个朋友，性格不太好，遇事一贯能忍则忍，又怂又怕麻烦。她从小因为这性格，吃了很多亏，长大了也照样是个好欺负的软包子。”

“我朋友刚入职他们公司不久，有次团建去了温泉度假酒店。她的男老板跟新进公司的员工一起喝茶，坐在她旁边。我朋友给老板倒茶的时候，老板摸了她的手，我朋友没有反抗。喝茶结束，老板给了我朋友一张房卡，让她过来开个会聊聊未来的职业规划，我朋友乖乖地又去了。她到老板房间，才发现来的就自己一个人。老板坐在床上，对她说，以后公司里生活里有什么难处都可以跟自己说。”

嗓子干了，杨楚停下来，喝了口水。

小莹迫不及待要听接下来的事：“然后呢！发生什么了！”

“然后，我那位朋友就滔滔不绝对老板说起了她的难处。她家欠了几百万外债，她爸是个爱攀关系借钱的老赌棍，还有敲诈勒索别人的前科；她男朋友是个控制欲极强的疯子，每隔十五分钟就要查她的岗，动不动就戏多地怀疑她在外面乱搞，扬言要把她的出轨对象杀了……她对着老板吐了半小时的苦水，最后，老板让她早点回房休息，他累了。”

杨楚的话把小莹逗得哈哈大笑，眉间的不悦一扫而空。

杨楚也笑了，自己的话效果不错，她悄悄松了口气。

小莹好奇：“你……我是说，你朋友。她是真的有那样的男朋友吗？”

“她临时编的！”杨楚神色得意。

“她好厉害！”小莹满眼崇拜。

店家把手机修好了。

杨楚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说完她想讲的最后一句。

“虽然，我们说的‘我们朋友’这类人，她们就是不太会拒绝别人，但她们终归也要想清楚，什么东西尚且可以忍受，什么东西是绝对不可以放弃的。”

小莹郑重地冲她点点头：“我懂了，谢谢杨姐。”

“谢谢你带我来修屏幕。”杨楚晃了晃自己手机。

在手机店前，她们互道“明天见”，各回各家。

杨楚双手揣兜，脚步轻松。

她的手在口袋里摸着光滑崭新的手机屏幕，忽然，手机震动了。

掏出手机，微信有一条【岳芽】发来的图片。

杨楚停住脚步，把图点开。

那是一张年代久远，来自初中的合照。

一样的发型、一样的校服、一样的发卡，她们打扮得像一对孪生姐妹。岳芽和杨楚头挨着头，对着镜头大笑。

曾经的她们，如此青涩，如此的亲密无间。

第13章 失眠夜

对于许多棘手的事，杨楚的不处理办法都是：不处理。

不去面对，装作这件事不存在，然后等待某天，它自动消失。

完好的玻璃屏幕下，少女们有着纯净的笑颜。

岳芽从小就是校花。她皮肤白、五官精致、身材窈窕，是天生的大美女。合照中，少女杨楚同样的青春可爱，靠在岳芽身边竟也毫不逊色。这全归功岳芽，她帮她打扮成了这样。

不论后来有过如何的不悦，曾经她们有过那样的好，岳芽曾如同一束阳光，洒进杨楚灰暗的初中时代。

杨楚永远记得她们友谊开始的画面，那个像小仙女一样漂亮的姑娘走向自己，对她说：“我觉得我们很像。以后，我做你的朋友。”

愣神间，有个微信电话打过来。

是岳芽。

杨楚的目光定在她们的照片，实在没忍心按下拒绝。

她把电话接起来，接起的一瞬间就后悔了。

“舍得接电话了？坏蛋！我给你发了那么多消息，为什么不回我？”电话那边风声大，岳芽有些口齿不清。

“……”杨楚欲言又止。

吸了吸鼻子，岳芽冲她抱怨：“楚楚。我最近过得真的很糟，我和我老公过不下去啦，我受了特别多委屈，没人管我。北京好冷哦，要不是你我才不想呆在这里呢，我今天出来喝酒，自己一个人。哪天你有空？我们出来见一见。”

不知道怎么回复，杨楚依然保持沉默。

“我知道你在听，我知道，你还关心着我。我们的合照，我一直存在手机里。就算你不想相信，楚楚……”

岳芽慢下语速，字字恳切：“我们是彼此在这世上最好的朋友。”

“别喝多，早点回去。”杨楚挂断语音。

户外太冷，吹了会儿风，手已经冰透，她的微信还有一条未读消息。

【妈妈】对她说：钱已收到。今年过年回家吗？我们很想你。

杨楚回她一个“嗯”的表情。

耳边似乎还回荡着之前在手机店，自己对小莹的建议——“要想清楚，什么东西尚且可以忍受，什么东西是绝对不可以放弃的”。

而事实上，划分界限是件难事，想清楚需具备充足的脑力和决断。

此刻，杨楚只怀着“模模糊糊过活，不去深想一切”的心情，用最快速度将手机扔进大衣口袋。她祈祷着口袋里有个直通黑洞的入口，吃掉手机的震动，吃掉所有向自己递来的信息。

难得不用加班的夜晚，杨楚照样被自己生活里的琐事耗掉了最后一丝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