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记(46)

作者:凤纠纠


单行猛地点头:“看来,谭大夫的药还是有效果的,等去了延安的药铺,我再照着方子去抓一些回来熬给老爷喝。”

“父亲,你们先走,我忙完就去延安找你们。”段亭泛的语气和低沉,似乎在多说一个字就会哽咽住。

说完,他站起来对着单行使了个眼色,单行看向李嫣怡“夫人,走吧。”

李嫣怡擦了擦眼角的泪,还是迈出了步子。

三人走进候车室后,宋茹走到了段亭泛的面前:“三弟,我猜到侬是做什么的了,但云漫是个好姑娘,侬可不能负了她,一定要回来,老段家不能再失去侬,侬晓得吧?”

“好,只是还要麻烦大嫂也帮扶一下云漫,她跟着我也没过过几天好日子,到了延安,还要照顾一大家子人。”他应声。

宋茹提着自己的箱子,扶着季云漫的肩膀:“放心吧,我一定不会让她太累的,我先进去了,侬和她长话短说。”

“嗯。”段亭泛点点头,目送宋茹走进候车室。

人来人往的车站门口,两个人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车站顶楼的大钟以肉眼看不到的速度在挪动。

又过了很久。

“咚~咚~咚~....咚咚~”

大钟响了起来,季云漫的心里跟着数,一下、两下、三下....八下、九下...“咚——”随着最后一声钟声停止,总共九下。

九点已至。

她的双手紧紧地扣在一起,说:“时间不早了,我、该进去了。”

段亭泛将她凌乱的头发顺在耳后,温生道:“延安等我,我一定回来,等我回来,我们就在延安补办一场婚礼。”

婚礼这件事,季云漫从未想过,失明那几年不敢想,而自从嫁给段亭泛之后她就没想过。

“你要是不回来,我就改嫁,随便找个男人给他生孩子”季云漫的语气有几分威胁,看到他脸色僵硬后,她平了一上午的嘴角终于看到一丝弧度“我和你开玩笑呢,我一定等你,不管多久都等你,行了,我该进去了,照顾好自己。”

段亭泛欲言又止:“好。”

她转过身,忽然有一滴泪落在了手背上。

此时,单行也从里面小跑着出来,接过季云漫手里的行李箱催促道:“三少奶奶,火车马上就要开了,快进去吧。”

“走吧...”季云漫低头将眼泪擦拭掉,快着步子跟着单行往里走,不敢回头。

段亭泛的目光注视着她的背影,心里的思绪泛滥,可他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他不能把这些情绪排在第一位。

上了火车后的季云漫坐在窗边,看着车窗外站台上的人,纷纷都在和自己的家人,朋友告别。

她心里悬着的石头落了地,人生就是一场告别,或早或晚,或生或死,只不过,有的告别会再见,有的告别是离开罢了。

车里的段亭泛在上海站的门前久久未离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他伸手挂断,余光看见副驾座位上有一条崭新的围巾,和一张字条。

他拿起字条,慢慢摊开...

【亭泛:

第一次听见你声音的时候,我就开始幻想你长什么样子,后来没想到你却成为我生命中除了爸爸以外最重要的男人。

很开心能成为你的妻子,在这个战火连绵的年代让我有家可去,有人可等。

你总是怕我照顾不好自己,可你却不知道,其实我更害怕没有我在你身边,没有人照顾你。

国难当前,我深知我们没有人能够独善其身,可也没有任何一位妻子能够坚定不移地送自己的丈夫上战场,所以,请你一定一定保护好自己,平安回来。

我听说,延安的风景很美,等抗战胜利那天,我希望和你牵着手,一起丈量美丽的延安。

我从来不是一个擅长告别的人,可爸爸曾经和我说过,人生的后半场就是告别,我还有好多话想和你说,等我们下一次见面,我再慢慢地告诉你,你一定不能嫌我烦。

季云漫】

合上信纸,他拿起她新织的灰色围巾,紧紧地捂在了胸前,眼眶渐渐红了起来。

可他唯有护住国,才护住她。

过了很久,他启动车辆,驶离车站,消失在上海夜色中...

在上海唯一的遗憾,是留下了邓良方,而此刻,他的存在已然不是重要的事了。

1937年春。

“日本扬言三个月内粉碎中国!日本扬言三个月内粉碎中国!扬言三个月内粉碎.....”,某天清晨,卖报声传遍了上海的大街小巷,街上随处可见的战车和逃难的市民。

火车站的窗口挤满了人,离开上海的车票一张难求,各大银行纷纷盘点清算,所有的商行闭门谢客,一片凌乱。

谁都没想过,昔日的上海歌舞升平,如今也像一座硝烟之地,让人逃离。

终于,1937年8月13日,淞沪会战全面爆发,二十八万日本兵大举进犯上海,在日军的猛烈炮火中,上海市中心毫无遮蔽地暴露在日军机之下,浓烟滚滚。

所有的年轻男儿都上了战场,家家户户都往西南方逃,所有的桥梁、公路被日本人尽数炸毁,那些逃不掉的人,每天都提着头过日子。

消息很快传遍了大江南北,远在千里之外的季云漫也不例外,在延安落脚已有数月,距离上一次收到段亭泛的来信已经是两个月之前了。

延安不比上海繁华,可这里没有战火声,有些时候,会安静得让人害怕。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旧友新事

延安。

“您慢走...”宋茹送完客人,折返回院子里,看见季云漫坐在桌前,便走过去:“这客人是一天比一天少,在这样下去,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

季云漫手中的针愣了下,然后看向身后坐在轮椅上的段景山,他虽然还不能说话,但精神却比之前好了许多,薄唇叹道:“关关难过关关过,我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说是这么说...现在外面到处都是前线退下来的伤兵,亭泛也两个月没来信了,我是真的害怕,侬说要是亭泛他...”宋茹顿住,突然发现自己说错了话,便没在说下去。

季云漫抽出手,平静道:“要是他回不来了,那我们的日子也要继续过。”

因为她在和他分别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他不回来的准备,哪怕她还是抱有希望。

“三少奶奶,外头有人找!”单行背着一篓子的菜走进来,身后的身影让她为之一震。

只见那个人,满脸的胡子,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军装,手里杵着一根拐杖,右腿显然已经不在,可脸上的笑容是那样的熟悉。

“怎么?这才多久就不认识我了?”沈书庭看向季云漫,挑了挑眉。

季云漫慢慢地从凳子上站起来,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沈大哥...你,怎么...”

沈书庭撑着左腿上前走了两步,打趣着说:“怎么?就许你以前撑盲杖,就不允许我现在撑拐杖啊?”

季云漫放下手里的针和线,匆匆迎了上去:“快进去,坐下说。”

“等一下。”沈书庭压住她的手:“还有一个人要见你。”

随着沈书庭的转身,门口走进来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她走进来挽着沈书庭的手,声音依旧是那么冷漠:“怎么?段三少奶奶也不认识我了?”

“齐小姐?”季云漫眼睛瞪得更大了,语无伦次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你们...怎么?”

沈书庭顺势牵着她的手,笑道:“我们在一起了。”

“我还没答应你呢~”齐潇潇的语气有些傲娇,一点面子都不给他:“怎么就在一起了。”

“是是是,我们齐大小姐是屈尊和我来到这的。”沈书庭握着她的手更紧了。

季云漫瞬间明白了什么,但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好对着单行说:“单叔,今天多做两个菜,他们都是我和亭泛的老朋友,一定要好好招待。”

“好的呀好的呀,家里好久没那么热闹了,我去帮忙。”宋茹说着帮单行卸下背上的篓子,两人一起走进了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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