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记(39)

作者:凤纠纠


段景山的眉头挤在了一起:“你闭嘴!此次航线路途遥远,你平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账都算不清楚,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

“诶?”京本出声:“段会长爱子这件事我们大家都是知道的,但是这件事可能由不得你们商量,换别人押运,我们也不放心,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后天上午10点,我希望看见长江号准时启航,告辞。”

段景山握紧的拳头瞬间松了下来,眼底积成了一些浑浊的液体,他看向京本离开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到上海的这些年来,他第一次感受到骑虎难下的滋味,以前不过是做生意碰个头破血流,而现在,日本人这是要他的命~

可木已成舟,那艘刻画着日本国旗的长江号终究变成了现实,做为区区一个商人,他又怎么能和那些武装力量抗衡呢?

“都回去睡觉吧...”他淡淡地说完,转身上了楼。

季云漫看着他的背影,有种说不出的辛酸,他不是上海商会的会长吗?他不是人人都要敬畏的头号人物段景山吗?为什么他现在背影看起来那么落寞和孤独。

他们真的别无选择了吗?

凌晨一点。

整个段公馆都安静了下来,季云漫摸黑走到段景山的房间里,找到了此次的运输线路,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画了下来,按照老办法将纸条缝进了衣服里。

她坚信,段亭泛一定有办法,哪怕长江号会按期启航,也绝不能让长江号在上海靠岸。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辞旧迎新

长江号启航开往日本那天。

段家所有人都来到了码头,所有人注视着长江号,随着一声长长的鸣笛声,长江号离岸。

船长和段亭东站在船头的甲板上朝大家挥手:“父亲,三弟,等我回来。”

京本满意地回应着段亭东,嘴里一个劲地吆喝着:“好,大大的好!”

阴冷的天气灰蒙蒙的,一整片乌黑色的云层压在码头上,让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段景山的眼眶早已湿润得睁红。

假装刚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段亭泛也只能站在众人身后,佯装淡定地目送着长江号。

京本满意地拍了拍段景山的肩膀:“段会长,我相信,有了这一次的合作,我们大 日本帝国和你们段家的关系一定会更近一步的,这段时间辛苦了,等长江号返航,我们一定好好地庆祝一下,再见!”

京本离开后,段亭泛从众人身后走到段景山面前:“您之前不是说,我们段家从不和政治沾边吗?”

他冰冷地语气让本就不融洽的父子关系又疏远了一些,而段景山似乎根本不想和他解释什么,只是看向逐渐变成一个黑点的长江号,语气强硬的说道:“你没有资格用这样的语气来质问你的父亲。”

段亭泛的心凉了半截,讥讽地笑着说:“好!那就当我年少单纯,相信了您随口说的一句玩笑话。”

季云漫的手忽然被他拉起,整个人被他牵着走得飞快,众目睽睽之下,段亭泛和季云漫消失在了大家的视野里。

李嫣怡上前挽着段景山的手臂,低声劝道:“老爷,您这又是何苦呢?”

段景山轻轻握住李嫣怡的手,然后看向另一侧的宋茹:“你呢?是不是也要回娘家啊?”

宋茹扬着头,走到了段景山身前:“父亲,侬这是要赶我了咧?是嫌弃我天天出去打麻将输侬家的钱是不啦?我偏偏就不走,侬在哪里,哪里就是我宋茹的娘家。”

沉闷地气氛,被宋茹三言两语所打破,段景山笑着点头:“好,那我就是又多了一个女儿了,走!咱们回家,让你单叔今晚多做一些好菜,你陪我喝一杯。”

“是,老爷~”单行跟在后面应声。

之后几天的上海,长江号的启航几乎占满了各大报社的头版。

段家用长江号帮日本人运输炸药一事在上海各界传开,许多爱国的商人、政治家、学生都自发组织到段公馆周围宣泄着自己的不满。

段公馆的院外一刻也没有消停。

有的朝院子里扔臭鸡蛋、烂白菜,有的趁夜深无人时,用油漆在围墙外乱涂乱画的,还有的偷偷在院子外点火,很长一段时间闹得段家是一点都不得安宁。

所以常常能听见宋茹那尖锐的声音驱赶着那些人:“喂~别跑,侬们干什么啦,乱涂乱画是要赔钱的,晓得哇?”

“还有侬、侬们,都走开,快走开。”

“侬再扔东西进来我就对你不客气啦!”

这些事,段景山也总是装作看不见,似乎他就想到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近段时间来,段家的生意愈发变少,而他的头发也愈发变白,整个人肉眼可见的苍老了许多。

转眼到了除夕夜。

家家户户虽顶着战火的压力,却还是贴上了对联、挂上了灯笼,可街上依旧是那些随处可见的日军在驱赶着那些放鞭炮的小孩,说什么从明年开始就没有春节了,都让他们回家,不许庆祝春节。

这一年对于段家来说是最特殊的一年。

段公馆除了单行之外的所有佣人都放假回了老家,只有单行不肯回去,不管段景山怎么劝他都非要留在上海。

一个人忙活着年夜饭,李嫣怡也给他打着下手,宋茹在一旁包着饺子,一边包一边问:“母亲,我这个包的怎么样?”

李嫣怡的眼神有些嫌弃:“不是很好...还是我来吧,照你这速度,我们今天这饺子算是吃不上了。”

宋茹有些尴尬,只好又跑到单行身边:“单叔,我来帮侬煲汤好了啦。”

“可别了,大少奶奶,这煲汤啊最讲究火候的,一会儿不小心把您烫着了,这年可就过不成了,您还是去歇着吧,这里有我和太太就够了。”单行也委婉的拒绝了宋茹。

无处可去的宋茹只好爬到了二楼的书房,正准备敲门的时候,发现门根本没有关严实,她弯腰看进去,只见段景山拿着一个放大镜看着桌上的黄历。

看了许久后,又用笔在上面画了一个圈,她推门走进去:“父亲,侬在干什么呢?”

段景山显然被她吓了一跳,拍拍自己的胸脯说:“你这丫头,嫁到我们家几年了,怎么还是毛毛躁躁的。”

宋茹拿起黄历,看着刚刚被段景山圈起来的那一页,嘴里喃喃道:“2月12日...父亲,这不是长江号返航的日子嘛,怎么?想侬那个不争气的大儿子了?”

段景山将放大镜收在抽屉里:“宋茹啊~你说,这次我做的这个决定,是不是错了?”

“父亲,我是个没文化的人,平时只晓得打麻将,但我觉得侬这次没有做错,他们看不出来那是他们的问题,如果我是侬的话,我也会这么做的,因为那些和日本人作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侬这么做一定是在保护我们,保护我们段家是不啦!”

宋茹分析得头头是道,可段景山却苦笑起来:“好了,我看和你也讨论不出什么道理,走吧,下楼,咱们吃年夜饭。”

宋茹一头雾水的跟在段景山身后下了楼,完全不明白段景山心中所想,完全遗忘了桌上那本泛黄的台历。

另一边的小洋楼,只开了一盏暖黄色的灯。

段亭泛将围裙取下搭在椅子的靠背上,然后将筷子递在季云漫手里,打趣道:“三少奶奶,赶紧尝尝小段的手艺。”

季云漫接过筷子愣了一会儿,然后抬眼看向段亭泛,语气忽而变得沉重:“以前爸爸总说,每年的除夕是要和亲人在一起过的,亭泛,我们算是亲人吗?”

“你这脑袋在乱想什么呢?”

“今年对于我来说,就像做了一场梦,失去了爸爸,然后恢复光明,又遇到了你变成了段家的三少奶奶,现在又和你坐在这里,一起过年,在今年之前,我从没想过爸爸会离开我,可他还是离开我了,你呢?你以后会离开我吗?”季云漫空洞地眼神透露出恐惧和不安,她不敢继续往下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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