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记(34)

作者:凤纠纠


“老爷,那我先上去了...”

李嫣怡看得出来,段景山是要与这个小儿子单独聊聊,所以便知分寸地上了楼。

“你也先上去吧,今晚我们不回去了,就在这儿睡。”段亭泛对着季云漫说,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抚。

“好。”季云漫紧跟在李嫣怡的身后上了楼。

顿时间,偌大个客厅只剩下父子二人,

父子二人相对而坐,段景山的目光从未移开过,可段亭泛始终没有与他对视一眼,要是不说外人根本看不出来这是一对父子。

气氛逐渐凝固,段景山按捺不住先开了口:“这段日子我一直在想,当初要是把你们一起带到上海来,我们一家人现在会是什么样的。”

“您现在说这些毫无意义。”段亭泛打断段景山的话,眼底漏出些许责怪之意。

他只要一想到母亲等了他十三年,最终也没能站在他身边成为段会长夫人,他就没有办法原谅段景山。

“我知道...你心里一直记恨着我,所以才不愿意回家里住,但是亭泛,人生在世不会事事如愿,我们要学着去接受它,况且你在外漂泊那么多年,我这个做父亲的想补偿你。”

段亭泛抬眼,正好和段景山打了一个对视,原来他单独把自己留下来是想探自己的口风。

他果然还是猜出了端倪,对自己消失的那几年有怀疑之心。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足以消亡上海

“呵、补偿?”段亭泛轻哼了一声,语气尽是轻浮:“您现在不是如愿了吗?娶了一个那么大方得体的夫人,在上海地位权势那么高,您还有什么不如愿的?我也不用您的补偿,您放心。”

段景山的手微微颤抖着,气息有些不稳定:“那只是你所看见的表面现象,一个人成功都不会是空穴来风。”

段亭泛从沙发上站起来:“您用不着和我说这些大道理,我这二十多年也没有白活,况且,我没有不认您这个父亲,也没有不认这个家,我们就这样相安无事的生活下去,挺好的。”

说完,段亭泛撇下段景山一人,往楼上走去。

段景山一个人在沙发上静坐了很久,也许这辈子他做的唯一一件错事就是当年离开了那个家,他亏欠段亭泛的太多太多...

可人总是这样,总是得到想要的东西之后后悔。

深夜。

李嫣怡悄声从楼上下来,小心翼翼地走到段景山身边:“老爷,太晚了,该睡觉了。”

段景山回过神看向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这里坐了很久,他笑了起来:“好!睡觉...”

起身之时,段景山觉得腿已经麻了,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他强撑着膝盖的疼痛说打着趣说:“害,你看,这人老了还是真不中用。”

“别胡说,您一点儿都不老,在我心里,您永远年轻。”李嫣怡搀扶着他,缓缓地爬上了楼梯。

另一边的季云漫坐在床上发愣,脑海中全部都是金忠义坠楼的场景,今天发生的事情,换做是在以前,她是想都不敢想的。

段亭泛走到床边坐下,把热好的牛奶递给她:“你脸色看上去不太好。”

季云漫接过牛奶,咕咚咕咚一口气把杯中的牛奶喝得一干二净,眼神里还是止不住的慌乱。

段亭泛擦了擦她嘴角上的奶渍,然后认真地看向她轻声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是我干的。”

起初,段亭泛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金忠义那件事是我干的,是我亲手、把他从天台上推下去的...”季云漫说出了自己最担心的事情:“我听到了你们的谈话,我怕他真的把你的身份说出来,所以我就把字条藏在了杯子底下,约他到了天台。”

她的话让段亭泛为之震惊!

他没有办法想象季云漫是如何做的这个决定,又是如何一个人完成了这件事。

“然后呢!”

“然后我就假意要和他联手,他不相信,但那个时候他已经闻到了我手上的迷药,药性发作后他开始站不稳,我就把他推下去了,再后来,我就把我准备好的那半瓶酒放在了那里,回了房间,之后的事你都知道了。”

“那纸条呢?”段亭泛一下就抓住了问题的重点。

季云漫立刻说:“我放在马桶里冲走了。”

段亭泛靠近她了一些,将她抱在怀里:“那应该没事,日本人不会查出来的。”

“万一要是查出来了怎么办?”

“不会的,他们没有证据,可是云漫,你今天这件事做得太冒险了,万一药性没有发作,万一他识破了你,那怎么办?”段亭泛的语气有些指责,可他依然紧紧地抱着她。

季云漫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这些我也想过,但我必须这么做,他一旦把名单交给日本人,那你怎么办?段家怎么办?今天这个场合,我真的不敢赌。”

段亭泛深深地望向她,深眸中百感交集,他无法想象现在季云漫的内心是那样的坚强、果敢,与之前的她判若两人。

他也不知道季云漫的这个变化是好还是坏,一个汉奸对于日本人来说不值一提,所以,至少这一次,她成功且全身而退。

段亭泛将她抱得更紧:“以后不许这样冒险了。”

“嗯~”季云漫应声:“对了,刚刚父亲把你单独留下来,和你说了什么?”

“无关紧要,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不要想,这件事日本人不会追查的,相信我。”

“好。”

在段亭泛的安抚下,季云漫的心似乎轻松了起来,这一夜,段公馆的所有人都心事重重,除了段亭东以外无人能安然入睡。

当天参加段景山生日会的宾客被日本人逐一问了话,唯独没有询问段家的人,在众多人中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金忠义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1937年1月。

中日关系日渐紧张,上海的诸多港口被迫停运,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每天数以百计的军事演习炮火连绵,在上海市民的眼中早已变成了家常便饭。

上海街头,随处可见呼吁抗战的宣传纸,随处可见流离失所的百姓,整个上海似乎陷入了又一场阴霾中。

什么军事演习,什么抗战,这明摆着就是震慑中国,街上的日军越来越多,远处一团一团上升的黑烟,季云漫心里对日本人的恨又增加了几分。

“生煎...热腾腾的生煎...”

楼下,一辆自行车叮叮驶过,熟悉的声音在窗边响起,季云漫回头一看,果真是林建中。

她朝林建中招了招手,大喊道:“林大伯!”

林建中一看,即刻跳 下了自行车,将车推到了路边停下:“云漫?我都差点没认出来你。”

“林大伯,您怎么开始骑着车卖生煎了?”

“别提了,最近几个月的生意是越来越难做了,出门的人越来越少,现在的生煎也没有以前好卖,我也是没办法,只有把做好的生煎推到街上来卖,才能勉强糊口。”

听到这里,季云漫的眉头挤在了一起,世道不太平受苦受难的最终还是这些平头百姓。

林建中像以前一样,用油纸包了几个生煎塞到季云漫的手里,笑嘻嘻地说:“来,好不容易见你一次,拿着吃,有时间啊,多回小街口看看,你何大婶还经常念叨你呢。”

季云漫没想到,在偌大的上海,还有人会惦记着自己。

她收下生煎后,立刻从包里拿出了全部的钞票:“林大伯,我今天没带那么多钱,这些您拿着,就当是从小打到您请我吃了那么多生煎的钱。”

“你这是干什么!”林建中一把推开,语气有些不悦:“你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难道你吃我几个生煎,我还要收你的钱不成?你自己拿好,现在这个世道乱,咱们谁也别帮谁,是生是死就听天由命!”说完,林建中又骑上了自行车,朝着季云漫一笑:“我继续去卖生煎,你赶快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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