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月(5)

作者:俞览


她沉默半晌,模棱两可说:“一件外套。”

宋悦也没多想:“我最近不上夜班了,要是迟回来了打个电话,我去接你。”

“好。”

梁招月下楼。

走出宿舍区的时候,手机响了。

拿起一看,发现是周云川打来的,她顿时心神一凛,忙将两个袋子拿在左手,空出一只手接电话。

甫一接通,周云川淡淡的声音自听筒传来:“出门了?”

她嗯了声,说:“还没出校门口。”

说完总觉得落了点什么。

正想着,又听到他疏离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从哪个门出来方便?”

她怔了一瞬,猜到他要做什么,说:“北门。”

挂完电话,梁招月心里还有几分余悸,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愈发强烈。

可刚才的通话再简略不过,自扰片刻,她摇摇头不让自己再胡思乱想,迎着黄昏的余晖,朝北门走去。

-

快到北门的时候,她有意放慢脚步,同时视线不时朝周边望去,没一会,她在北门左侧的临时车道上看见了一辆黑色的宾利。

车牌号码和那晚接徐明恒的一样。

这会,车子严丝合缝地关着。

她猜不准此时过去敲窗户是否会打扰到周云川。

犹豫间,驾驶座的车窗降下,露出一张冷峻淡漠的脸。

周云川侧过脸,朝她看来,说:“上车。”

她没料到是他亲自开车,以为是助理之类。

到了车前,她又陷入两难的境地,是坐前面还是后面?

针对异性之间,副驾驶是个很有考究的位置;但是如果选择后车座,她又有把他当成司机的嫌疑。

见她迟迟不上车,周云川瞥了她眼,说:“坐前面。”

梁招月这才松了口气,朝他点点头,拉开副驾驶的车门。

上了车,系好安全带,梁招月转过脸,说:“周总,我好了。”

周云川没作声,只是掌着方向盘调转车子方向,驶上主干道。

是一如既往的寡淡疏离。

但因那份成熟稳重,这种疏离感又是浑然天成的。

车室安静异常,加上冷气又开得足,两相作用下,梁招月觉得自己好像处在一个冰天雪地的环境里。她坐了会,微侧脸,目光不经意地划过周云川。

他唇线微平,神情淡漠,手搭在方向盘上,衬衫袖子往后稍退,露出一截好看的手腕骨,嶙峋却有致。

骨感之中又暗存一股别样的力量。

总之是迷人的。

梁招月看了会,怕停留太久让他有所察觉,徒增冒犯和尴尬,忙收回目光。

四十分钟后,车子驶进一条梧桐大道,转过两道弯,最终停在一栋小洋楼面前。

周云川泊好车,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下车。

见状,梁招月也忙拿上两个纸袋打开车门。

下了车,才发现周云川这会手里多了一件黑色的西装外套,他抖开穿上,系上纽扣,低头去整理袖口。

梁招月适时上前,递出其中一个牛皮纸袋,说:“这是昨晚您在报告厅来不及带走的外套,徐总让我转交给您。”

周云川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目光冷淡,说不出什么含义。

梁招月的手停在半空,心里慌乱不定。

半晌,周云川理好袖口,伸手接过她手中的袋子,走到后车座,打开车门扔进去。

再回来时,他目光落在她的左手,说:“那是什么?”

她低头看了眼,解释道:“是一幅画,您助理发来的资料上说菲利普先生喜欢牵牛花,我这里正好有一幅。”

闻言,他又看了她一眼,就在她以为是不是多此一举时,听到他说:“我可以看看吗?”

“可以,”她忙不迭从袋子拿出画筒,将画取出展开,说,“这幅画是我爷爷以前的作品,仿清代画家李鱓的牵牛花画作。”

这幅画的景意简单,但巧妙的地方在意着色,清新朴素淡雅,很是别致。

周云川垂眸看了许久,一直没言语。梁招月揣揣不安,朝他看了眼,他面色平静,仅从神情是辨不出任何想法的。

她抿紧唇,是有些后悔带了这幅画过来的。

忽地,周云川慢条斯理的语调在耳畔响起:“只有这一幅?”

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他又问了一遍:“这画只有这一幅?”

她回过神,说:“还有一幅,不过是幅残次品,当时沾了点颜料。”

周云川便问:“现在在你手里?”

她点点头。

他扬了扬眉,若有所思。

揣摩不清他忽然这么问的目的是什么,梁招月见他没再看画了,将画卷起来收进画筒,放进牛皮纸袋。

她安静地等在一边,然而周云川久久没有下文。过了会,他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跟她说:“待会进去不用谈任何工作相关的事,当成一次平常的聊天就行。”

还没等她应声,他已迈步朝小洋楼走去。

梁招月诧异,昨晚他助理发了三份资料过来让她熟悉,如今却说用不上了,实在奇怪。

余光瞥见他已走远,她来不及多想,连忙跟上。

菲利普夫妇虽已年过五十,但胜在保养得当,加之心态平和明朗,看着要比实际年龄年轻几岁。

打过招呼,梁招月将见面礼送给她们,同时格外强调这是一幅仿作画,希望她们喜欢。

令她意外的是,菲利普夫妇对这幅画赞不绝口,餐桌上,一直在询问画的事情。

梁招月看了眼周云川,后者朝她点点头,她得到他的同意,这才娓娓道来。

后来菲利普太太知道她爷爷除了作画,还爱酿酒,更是喜悦,颇有种相逢恨晚的意味。

后半程,菲利普太太带着她坐在客厅聊国内的酒文化,而周云川责备菲利普先生请进书房谈事情。

梁招月一边和菲利普太太聊天,一边留意书房的情况。

半小时过去,两人从书房出来,她隐约听到他用德语同菲利普先生说合作愉快。

九点左右,她和周云川告别菲利普夫妇。

走出小洋楼的院子,周云川的手机响了,他接起。

徐明恒问:“结束了?谈得如何?”

周云川看了眼梁招月,说:“收购事宜定了,具体的细节明天两边再谈。”

“怎么回事?之前那老头不是不肯松口吗?”

是夜,周围一片寂静,因此,徐明恒的声音通过听筒,清晰地传到梁招月耳里。

她望过去,不料,正撞上周云川看过来的视线对上。

不是第一次对视了,但或许是这会只有她和他的原因,她呼吸倏地提紧。

一种无意识的紧张充斥她全身,她呼吸都变得轻薄了许多。

就在这时,周云川淡淡笑了下,眉眼舒展,颇为惬意。

这是第一次,梁招月在他脸上看到如此明朗的神情,而不是此前的不近人情。

她不禁想,他原来是会笑的。

周云川说:“你的画自己收着挂家里吧。”

徐明恒哀嚎一声:“不是吧,我花了二十万千辛万苦买来的画难道没派上用场?”

他淡淡嗯了声。

徐明恒又问:“那是怎么解决的?”

话落,梁招月能确切地感受到有道视线落在她身上。

很强烈的一个存在,她想当作是错觉都难。

周云川漫不经心地说:“这要问你自己。”

徐明恒一头雾水:“你能不能痛快点,每次都让我猜……”

他话还没说完,周云川就把电话挂了。

梁招月却是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了。

想必她那幅画在今晚多少起了作用,至于多与少她不得而知。

不过这是次要的。

她想,能帮到他就好。

这个念头一出,她猛地惊住,停下脚步,看着绕过车头走到驾驶座的周云川,懵懵的。

周云川打开车门,不经意一个抬头,见她站在不远处,怔怔地看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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