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月(39)

作者:俞览


往前走到第三步时, 忽地,前方一道人影挡住了她的去路,那人的位置站得极是巧妙,正好挡住了路灯投过来的光亮。梁招月以为是自己挡了人家的去路,抬头正要道歉,甫一看清那人的面貌,刚到嘴边的话语及时打住。

那道影子的主人,赫然是周云川。

她睁圆了眼,满脸的不可置信。

很自然而然的一个反应,没有丝毫掩饰。

对视好半晌,她动了动唇瓣,问:“你怎么来了?”

其实她想问的是,他怎么亲自来了,明明电话里说好了是别人来接。

周云川不动声色地将她上下打量一番,看她穿得还算暖和,不至于把自己冷到,神色缓和了些。又瞥了眼雪地一路蔓延过来的脚印,没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道:“聚餐这么早结束?”

她眨了眨眼,寻思了两秒这话的意思,决定如实脱口而出:“他们去酒吧跨年,我找了个理由没跟着去。”

这话说得有意思,周云川看着她,眉梢微扬,问:“什么理由?”

话里是有几分调侃的,梁招月偷偷瞄了他一眼,见他神情虽然平淡,但看着挺高兴的样子,她一时有些琢磨不清他想听到什么答案,模棱两可道:“要去见一个朋友。”

“见到了吗?”

听到这话,梁招月愣住,怔怔地看着他。

周云川依旧看着她,神情平静,看不出一丝情绪起伏。

她忍不住想,他问这话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他一定知道她就是为他而来的吧。

路灯昏黄,街道寂静。

寒风呼呼而过,打在裸露的皮肤上,让人冷意阵阵,隐约发颤。

室外天寒地冻的,到底是不太适合聊天的场景,周云川说:“上车,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他转身就要走,她匆忙喊了一声:“周云川。”

他停住脚步,回头看她,神色一如既往地平静。

梁招月藏在袖子底下的手紧紧握住,默了一会,她注视着他的眼睛,回答上一个问题:“我见到想见的人了,就在刚刚,也在现在。”

稍作停顿,她又说:“你不用试探我,你也不用怀疑,我就是过来找你的。”

不同于那晚电话的羞涩,这次她没再躲躲藏藏,径直当着他的面道出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她对他就是有意思的,她此番过来就是奔着一个结果来的。

如果说之前的几次情况,周云川还能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那现在梁招月无异于撕开那层架在两人之间的面纱,叫他面对。

他眯起眼睛,定定地看着她。

梁招月也不知道怎么就把那话说出口了,她应该迟一些再说的,最起码要挑个温馨的场合,哪有人是在冰冷刺骨的无人街道表白的?

可到底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不熟练是正常的,她这样安慰自己。

她逐渐缓下紧张的情绪,等周云川出声。

他迟迟没有言语,良久,就在她觉得是否要败得一塌涂地时,周云川总算开口了。

他说:“外边冷,去我那边谈。”

闻言,梁招月满是窃喜地看着他。

风声呼啸,世界天寒地冻,远处的热闹隐隐约约传来,然而这一刻,她只听得见这声邀请。

它无比清晰地落进她的耳朵里,她的心里,然后开出一朵盛大的烟花。

那一瞬,她的世界只剩下极致的绚烂。

-

周云川住在曼哈顿上西区,是一套高层全景玻璃窗住宅。

是夜,站在落地窗往外望去,整座城市的街景清楚地映在眼底。

梁招月站在客厅,手脚不知道该如何放,很是局促。

刚才车上有司机在,她还没那么慌张拘谨,这会只有他们两人了,那份紧张无处遁形。

周云川问:“温开水可以吗?”

她想了两秒,问:“有酒吗?”

他听了,拿杯子的动作一顿,朝她投来一眼,很是意味深长。

她紧张但又实诚:“温开水会不会太寡淡了,不适合接下来的谈话?刺激一点的,会不会好些?”

周云川微怔,随后轻笑了声,收回手,转向一旁的高脚杯以及酒柜。

这套住处是他当年在华尔街工作时买的房子,这些年来这边出差他一般都住在这里,加之平时也有交给人定期打理,房子的东西一应俱全。

指尖划过酒瓶身,半晌,还是没想好要取哪支。要是他自己一个人喝,他用不着这么犹豫,但今晚多了个人,还是一个和关系有那么点不同的异性,他索性将这个问题抛给梁招月。

周云川退到一旁,说:“你来选一支。”

一墙柜的酒以红酒为主,梁招月对白酒如数家珍,对红酒却是一窍不通,她有些为难:“我不太熟悉红酒,还是你来选吧。”

考虑到两人今晚都喝了酒,周云川指着度数最低的那一排,说:“随便选一支。”

梁招月不是个扭捏的人,既然他一再坚持让自己选,她看了看,选了最边上的一支。

周云川用起瓶器打开,倒进醒酒器,待醒酒的时候,他问:“为什么选这支?”

或许开场白并不是想象中的直入主题,反倒都是聊些完全可以跳过的话题。慢慢的,梁招月的那份紧张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轻松。比如这会,她想也没想就说:“这支外表好看。”

周云川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她也不怵,直直地望回去:“你这些酒肯定都是好酒,我对它们又一无所知,不如就选一支自己喜欢的。”

倒像是她会说的话,直白得没有一丝婉转。

周云川一边倒酒一边漫不经意地说:“不知底细就敢选,不怕选错了?”

话落,他倒好酒,将醒酒器搁在桌上。

和白酒一样,红酒亦是需要一款慢慢品尝的酒。

一次就倒一点品尝,不能倒太多,不然酒就厚了,不能尝出里边的滋味。

梁招月想,这和喜欢一个人是一样的道理。

喜欢是最初的惊鸿一瞥,然后经过一次又一次的接触或者默默观察,日积月累,一点一点积攒起来的。

倘若那晚初见之后,她和他再没往来。那么周云川之于她,就是茫茫人海中的惊艳一眼。

或许在往后漫长的时光里,她偶然会想起曾经有这么一个人短暂在她生命出现过数秒,但也只是想想而已,过后便忘了。时间一长,他就成了一个不知名的路人甲,淹没在岁月长河中。

梁招月看着桌上的两杯红酒,说:“如果不敢去选,或者都不选的话,就不可能知道是错是对了。”

语气是不顾一切的沉着与冷静。

周云川有一瞬的沉默,这话让他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件事。

13岁那年他先后撞破父母婚姻里的龌龊,在16岁那年他不顾家里反对决意出国读书,母亲送他去机场。临别前,他用同样的话问过母亲,母亲也是说了差不多的话。

人生,说到底就是在一场场对与错的选择中,匍匐前进。

要论断对与错,远没有清晰的分界线,只能说每一个时刻做出的选择都是当时最好的决定。

这些年来,同形色各异的人打过交道,遇到各种各样的事后,周云川对母亲这番言论属实不能赞同。或许有人可以这番随心所欲,不去计较做出选择后的沉没成本,可他不行,一个心智成熟,能在残酷的环境中摸爬打滚闯出一片天地的人,第一件事要学会的便是要计较沉没成本,学会权衡利弊,而后选择一条有利于自己的道路。

这些年他一直是这么想的,也是这样付诸行动的。

可今晚,他第一次觉得,太过严谨、不能行差踏错的人生是不是少了几分无聊,有时放纵也不见得是另一种不错的选择。

周云川一直没说话,眉间有时紧皱,有时舒展,像是在做什么决定。

梁招月不由得想到刚才他见到自己时,说的那些试探性的话语,恐怕那会他就在暗暗做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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