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月(179)

作者:俞览


她先是诧异,然后忍住笑了会, 抬起手, 笑眯眯地勾住他脖子, 故意问他要做什么。

他看了她许久,久到她眼里都有疑惑了,他还是没回答她,只是低头,用他的影子覆住她的身体。

后来分开,周云川特意观察过自己的发旋,他很想知道,梁招月口中说的像,是像在哪里,又有几分像。

可惜的是,他连她的人都找不到了,更谈何印证。

现在,他看着那发旋,心想,两人却是极像的,不怪她会那般惊讶惊喜。

随即他又想,过去的她该是如何的细致细心,竟能在那千丝万缕中找出两人的一点相似之处,然后为此开心喜悦好半天。

而他竟然无动于衷。

他也能做到无动于衷。

周云川握紧垂在身侧的手。

他有种不可遏制的冲动,想就此走上前将她紧紧抱住,然后告诉她,过去那些相处点滴是他慢了一步,没跟上她的步伐,如今她能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让他将错误弥补。

但他也知道,这是不能做的,至少现在不行。

她每一次对他的冷言冷语和界限划分,都是她自我架起的一层保护色。

他不能在她还没卸下那份戒备时,就贸然上前再触犯她。

那样只会将两人本不明朗的关系雪上加霜。

这种时候他应该理智些的。

思及此,周云川握紧手又再松开,如此几次,他说:“如果我说,我能送你回去本身就是种恩赐呢?”

梁招月抬起头,目光深幽,但也有几分迷茫。

像是不解为何会从他口中听到这种话。

周云川定定地看着她,说:“我这次过来,是抱着所有诚意要和你好好谈的。”

梁招月说:“我还是那句话,我们谈什么呢?”

她异常冷静地看着他:“在我这里我们就已经是离婚的关系了,当初所有应该谈的事情早就在那天我们走出民政局的时候都说完了,还有什么要谈的?”

周云川说:“那次是我做法不成熟。”

她问:“不成熟?”

“是,”他看着她,无比认真地说,“突然结婚,突然离婚,从始至终没有给你明确的尊重,是我的错误。”

“明码标价,事先谈好交易规则,不是你给我最大的尊重吗?”

周云川第一次感到语塞。

那种当初自己信誓旦旦说出去的话,如今就像一个个回旋镖,镖镖直穿他脑袋中心。

这也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后悔。

原来是这样的一个滋味。

说是万箭穿心也不为过。

可交易是他提的,就连一开始要划分楚河汉界、公事公办亦是他最初的本意。梁招月不过只是点明而已。

而他在明知她的感情,还要只身入局,逐渐沉浸其中,却又不好好珍惜,非要说出那般伤人的话语,属实是他自作自受。

这会就算再痛,他除了受着,别无选择。

梁招月看着他,露出这些时间两人见面以来的第一个微笑,“我给过你机会,是你不要那时候的梁招月,而这时候的她也不想要你了。”

她不想要你了。

听到这话,这次不单单是头痛欲裂了,周云川的胸口处也跟被刀割了一般,处处不见血,处处却是疼得他锥心刺骨。

他以为,之前几次见面,甚至是她前边的一句话,已经是她说过最难听的话,他万万没想到,原来她还有更狠的话在这边等着她。

她是怎么能用这般冷静的口吻,说出这样戳人心窝的话的?

周云川忍住胸口处排山倒海般的难受,他说:“过去那个周云川是他不识相,你要不要看看现在的他?”

梁招月笑了下,她微仰头去看别处的夜色,说:“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在原地一直等你?”

周云川喉咙越发苦涩,他用力摁下胃里那搅得天翻地覆的生理反应,说:“那如果这次换成我追着你跑,你愿不愿意等等我?哪怕就是稍微等一下?”

梁招月望着他,不疾不徐地说:“你知道吗?当年我的父母不要我后,我就告诉自己,我也可以不要他们。后来我想要你,我只是很单纯地想和你组成一个家,可你不要也不想给,我又告诉我自己,没关系的,就算人生缺了一个你,我照样可以过得很好。”

梁招月看着他,泪光盈盈的:“周云川,我已经在努力让自己不要往回看了,这时候,你可不可以帮我完成愿望?”

可以吗?

车子飞快行驶在宽阔寂静的街道上,周云川一次次握紧方向盘,又一次次用余光去看身边的人。

他想,绝对不可以。

如果他完成她的愿望,那他们的故事就只能走到这里了。

以后再提起两人的名字,过往的所有印记都会随着时间慢慢淡化直至无人知晓,而他们唯一留下的文字信息,只是法律意义上的离婚关系。

周云川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

故事开始时,他从没仔细想过该怎么落子,导致这盘棋还没走到一半就走得乱七八糟,以至险些全军覆没。

而今他好不容易有个可以挽回局面的机会,他不能就这么轻易让它溜走。

三年的分别已经让他足够难受的了。

如果这个期限要延长至一辈子甚至是无期,那他余生又该如何度过?

他不知道没有他的余生,梁招月是如何度过的,或许会很顺利幸福,可只要一想到她的顺遂幸福里不包括他,那简直比将他千刀万剐还要来得难受。

因此,当车子停在梁招月所在的小区时,周云川说:“我可以为你完成所有你想要的愿望,但不包括这个。”

梁招月说:“如果我只想让你帮我完成这个呢?”

思绪横冲直撞,周云川握紧放心盘,手上青筋尽显,他说:“那我要先跟你道歉,我做不到。”

梁招月很是平静地说:“你可以给我一份结婚协议,也可以给我一份巨额离婚协议,却不能给我一份小小的愿望,这是不是太可笑了?”

“可笑吗?”周云川嗤笑了声,“那是可悲才对吧。”

梁招月没做声。

周云川解开安全带,转身,手扶在车载台上,近距离地看着她。

她纹丝不动的,甚至没有一丝后退,就那么安静地和他对视。

是可悲吧。

以前这样不为所动的人是他,这样迫不及待近距离盯着他看的人是她。

当时被看被注视的人是他,他没什么太大的感触,至多觉得惬意有趣,然后再将她捞过来抵额缠绵。

现在当他处在这样的一个位置上。

他想,原来看着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是这样的感觉。

你的满腔爱意于她而言,不过是眼底毫无波澜的一瞥。

周云川极其痛恨这样轻描淡写的视线。

可当他一想到过去每次梁招月这样看自己的时候,得到的都是这样的一种反馈,他对自己的厌恶又增加许多。

他伸出手,要去握住她的手,她下意识拿开手。

或许就是一个下意识,周云川所有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断弦。

所有的理智在这一刻灰飞烟灭。

他也不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只是当他意识过来时。

他的唇角尝到了一丝咸味。

梁招月在哭。

她没有任何抽动,亦没有任何愤懑,她只是安静地在流泪。

周云川看着那眼泪,心脏丝丝抽疼,他用指腹将它们抹去,可是没有用。

眼泪越来越多,稍有不慎,就要将他溺毙。

周云川低头,离她的肩膀只有半分的距离,他说:“我就让你这么委屈吗?”

梁招月没有回答。

回答他的只有滴落的眼泪。

它们洇进布料,与布料融为一体,然后不了了之。

就像这飞速滑过去的三年,表面平静无波,实则底下波涛汹涌,个中滋味,只有彼此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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