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晴不可涉(6)
青年似乎呆滞了一下,而后,轻轻说道:“嗯,好。”
……
“您是……作家?”乐亦找着话茬。“白天看您一直在写东西。”
善正耳根一红,当然,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平时写小说,有时也会写写剧本。”
乐亦小声“喔”了一下,筷子横在齿间,咯嗒、咯嗒地,敲着她的小牙。
——有文化的人啊。
怪不得,看着文质彬彬的,一言一行,都那么有分寸,那么温柔。
她想了想,说道:“先生,您是个好人。”
“没有没有——”善正的脸忽然热了起来。他的声音轻极了:“应该的。”
……
夜晚的宁静,此时才真正显现出来。除了碗筷轻碰的声音,二人之间,再无他语。
对于两个内向的人来说,沉默似乎一种上好的消遣。一种轻松的氛围将他们包围了,乐亦的心,也不自觉地安定下来。
倒是善正,也不知怎么了,这面,好像越拨越热。每翻弄一次,就扑上来腾腾的热气,熏得他的脸直发烫。
乐亦却再次说道:“谢谢你,先生。”她咬了咬嘴唇,眼泪却滴到了碗里。“真的,谢谢。”
善正笑了笑。
“你知道吗,我总是希望你们走。”女孩小声道。“我是说像你一样帮我的人。”
然后他们就都走了。
这样真的很好啊,不会连累到好心的人。
可为什么还是会这么难过。
“我知道。”善正温柔地笑。他低下头,淡淡道:“叫我善正吧。”
***
乐亦被他送到家时,已经将近十一点。
她在猫眼里目送他离去,身后传来两声拐弯的“哟哟”。
“哟什么呀!”她有些不好意思,便没好气地戳了任曦一把。“去去去,睡你的觉去。”
任曦眉毛一挑,在她耳边神神秘秘地问:“拿下没?”
乐亦快被她弄疯了,嘴里“哎呀呀”地追着她满屋跑,任曦则不断发出“嘿嘿嘿”的坏笑。
任曦骤然停下,似乎想起了什么,乐亦一个没刹住,撞了个满怀。
“乐亦,说真的,”她神情极为严肃,“离开陈丁亥吧,这样多好。”
……
陈丁亥。
这三个字像是一道催命符,所有的喜悦霎时间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收走,连同乐亦刚刚焕发出的一点点精神,也一并了无踪迹。
她木讷了下来。
她又是那个,缩在自己的蜗牛壳里,只想悄悄溜走的小乐亦了。
任曦听说她要走,一脸难以置信:“乐亦,你不能这样啊,跟那儿童乐园里的打地鼠一样,他捶你一下,你就换个地儿?”
乐亦问道:“那我站着不动,让他捶吗?”
……
任曦叹了口气。
她恨呐。
她恨铁不成钢。
“你有没有一点儿,一点儿点儿,”任曦试探着问,“想过反抗?”
分手也成,打回去也成,总归是办法。像老话说的一样,活人能让尿给憋死?武功再高,也怕菜刀,但凡举起来一次,也能把对方吓个好歹的。
但,乐亦显然是那种,宁可自摘膀胱,也不肯尿一下裤子的极品——她又不说话了。
她指指自己的身上:“好啦,我得洗洗。”
说罢,不等任曦回应,闪身钻入浴室。
……
她知道,自己一向坳不过那些,强势的人。
陈丁亥是如此,任曦,也是如此。
……
热水很足,水汽很快扑满了整个卫生间。狭窄的空间里,乐亦被这温暖包围了。
她想,自己刚才可没说错。那位先生,真的是个好人。
温和,单纯,是她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人。也是,她自知无法高攀的那类人。
是好人,所以,她不能再接触了。
免得,给人家添麻烦。
……
花洒沙沙地喷着水,湿透的头发安静地贴在身上,不知不觉,添了些厚重感。她闭着眼,感觉到自己开始飞翔,像睡着了一样。
半梦半醒之间,她想到了姐姐。
眼泪又不乖,从眼角里偷偷溜出来。
它们混迹于水流之中,行至腮边,忽然跌落。
***
乐亦到底换了份工作,在一家小饭店当服务员。至于住的地方——任曦好说歹说,终于,没有失去她这个室友。
暮色四合,来吃饭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乐亦忙得晕头转向,这边儿点菜,那边收钱,后厨又叫给那桌上菜……
真是,团团转。
门外忽然鼓噪不堪,乐亦抽空去看了个热闹,发现,不过是两个醉酒的壮汉。
她便再次投入到忙碌的工作中去了。忙点儿好,忙点,就没时间想那些不该想的。
不该想的事,不该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