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月留光(43)
作者:唯刀百辟
只有子夜看见,故意讲,“你不将脸露出来,别人以为我同谁拍结婚照。”
陈纵耳朵更烧,大叫:“不露!”
“那你看我。”子夜笑着讲。
“不看。”
“我是抱了个桩子吗?”
“你才桩子!陈子夜,字庄子!”
……
闹到最后,摄影师也没抓出个好照片,暗叹自己技术大跳水。幸好王叔也没怪罪,抱了周姨劈的西瓜出来待客。
陈纵与子夜分了只瓜,一人半只,坐到屋檐下躲太阳。
子夜勺子舀,陈纵徒手掰,这时候两人性情上最大的差异就显现了出来。
陈纵仍无法直视他,一看到他的脸就要爆笑。
瓜吃到一半,子夜又想起追究那个问题,凑近前去拷问陈纵:“我长得很滑稽?”
陈纵被他盯到浑身发毛,偏过脸,拿手推他,叫他走开,笑着嚷嚷,“你不滑稽,我滑稽。”
正在调试镜头的摄影师趁机抓拍下这一幕,将相片放大,脸上渐渐带了得意的笑。
金叔王叔周姨凑过来看,都说好!
白小婷看到,也说,这张好这张好!
众人都说好,那必然是极好极自然的照片。两人也总算有了一张像样的合照。子夜第一次有了物欲,见到照片,主动跟摄影师讲,这张可不可以多印几张?那张照片于是一直跟着他,跟着他换了几次学生卡卡袋,跟着他去了许多地方,又一路从学生卡袋换成钱夹。
子夜不学文了,也尽量克制自己,很少写作。因为一写,邱阿姨便觉得他断不了念想,便会神经质地大闹一场。子夜的情绪少了宣泄出口,大部分时候便只好画画。工笔花鸟素描,寥寥几笔,栩栩如生。他的画和他的文字风格很像,皆如刻刀,三言两语,三笔两笔,直击人心,有种大道至简的意味。
所以很容易地,子夜高三伊始,几幅画作也获了日本的奖项,得了个机会公费去京都。
一个星期的旅程不算长。爸爸接了子夜回家,对于那个近处的国度仅有寥寥几句陈述句,随后从行李箱中拿出一只玩偶给陈纵当作旅行总结。那是一只脸蛋特别可爱的中号达菲。
“在东京转机时买的,”子夜吃饭时,在大人的询问下随口说道,“听别人讲,东京迪士尼的公仔脸做得最好。”
这话是从前在香港迪士尼时同坐漂流筏的女孩讲给他们听的,没想到子夜牢牢记在了心里。但当着邱阿姨,他不敢提,一提香港,她就要发疯。
爸爸讲子夜,“你真是有心了,东京转机那么点时间,还跑那么远去买这个布娃娃。”又讲陈纵,“你看你哥,把你宠到天上去。”
陈纵收到达菲,自然是开心的。可那时她心中,更多的是狐疑。
她的临终愿望,怎么就这么一条接一条的实现了?
陈纵拿到心爱的达菲之后,将遗愿本子翻来覆去地看,心想,这和白小婷一齐挑选来的日记本,难道是什么愿望实现簿?可为什么她的愿望实现了,白小婷却没有?
又或者,她还想到一种可能性。由于这些愿望都是直接或者间接经由子夜实现的,所以她一度怀疑子夜是上天派来拯救她的无所不能的神仙,或者未来的自己从穿梭时光送她身边的机器猫,
自从有了这个想法,她时常趁子夜不注意,偷偷打量他。吃饭时看,睡觉时看,半夜偷偷打开他房门看,看他什么时候双脚离地呈仙人模样,又或者什么时候藏不住,露出一截儿尾巴……可惜子夜掩藏地很好,始终不曾漏出马脚。
而陈纵的愿望一直行进到那条“死之前要和子夜接吻”,便停滞下来,再没有了任何动静。
还有呢?
陈纵常常在各种场合,奇怪地望着子夜。
然后呢然后呢?
在她的略显诡异视线检视下,子夜仍是那副泰山崩于前而不乱的淡定死样子。有时候被她盯到发毛,至多问一句:“看我爪子?”(方言:看我做啥子,看我做什么。)
陈纵便会成功被他逗笑,忘记自己对神仙许愿,神仙却故意遗漏她某些可耻愿望这回事。
那时候陈纵想了许许多多离谱的原因,来解释子夜究竟如何知晓她一切临终愿望。
再大一点,往细想,哥哥这样一个君子,有什么必要非得去留意背诵一个少女的临终祈愿。
她什么都想到了,却从没有想过存在这么一种可能:这世上有一个人,也许曾无数次地真正想过要去死,所以推己及人,真的怕她要死。于是不惜做小人,也要将她小小心愿一一满足。
从没想过,这世上有一个人,他已经立在悬崖边上,却仍想要搭救旁人。
而好笑之处在于,在当时的情境下,他们两人,一个不敢讲,一个不敢猜。
于是故事便成了:子夜在明知道她一切小心思的前提下,却做足好演员,面不改色,硬生生看她在自己面前演了两年。
第28章 子夜6
上了高中, 课业紧,舞蹈课和书法课自然而然都停了。他们有一阵子没见到台湾老师, 但台湾老师却常常想念他们,每个季度都会寄来真空包装的酱料或者铁盒装的台湾牛奶小饼干。隔三差五也会通一通电话,慰问子夜近况学业。
两家人一早听说子夜写书讽刺陈金生而遭陈沪君封杀一事,气得老师们将港市姓陈的都骂了一通。又讲,“不如子夜靠到台湾来念中文系。”但最后,说来说去,仍旧行不通。“这世上就一个华语社会, 这百年就出了一个陈金生。”连台湾老师都这么讲。走文学这条路,最终只能走回到陈金生家中去。
“除非子夜耐得住寂寞, ”一位太太恶毒地讲,“要么熬死他,要么熬出头拿个奖, 再不然运气好点, 出一本销冠, 他也没什么话好说。”
“第二种熬阅历。后者看时运。”另一个太太这么说,“还是前者容易些。不指望他态度放软讲好坏,就指望他嘴能永远地闭上。”
“后头还有个陈金生爸爸小老婆生的陈沪君呢,今年才三十六吧。”两位太太都叹气。
台湾老师对陈金生家秘辛了如指掌, 并且热衷于讲陈金生兄妹坏话。侧面印证了资本社会上三路是打通的, 也印证了这世上唯一一个华语社会其内部的紧密性。也许还有点文人相轻之意,但更多的是一种看不上又打不倒的愤懑。最后总结,“倒也不是非得走文学这条路,”教写字的老师讲, “先找到立身之本,憋住这股劲, 再慢慢从长计议。”邱阿姨深以为然:中文系出路不算多,何况路的尽头挡着拦路虎。
爸爸却觉得,“喜欢什么就学什么。”他说,多挣点钱,怎么就养不起两个小孩了。
子夜还没说什么,陈纵便开始大言不惭的讲:我要学天文学!毕竟她理科三门几乎要全凭物理获取分数。反正她也不知道自己喜欢干什么。
每天陈纵最开心的事就是坐子夜单车上学,坐子夜单车放学。那所高中离家有二十分钟骑车距离,陈纵每天在后座都要发表一番对今日新闻的真知灼见。子夜做着全世界她唯一的忠实听众。
“我爸送我学舞蹈,是为了将我卖个好价钱。”陈纵往往会用这样惊人的开场白。
子夜会耐心听着,在她起承转折的重要之处出声问,“嗯。理由是什么?”
“我又不靠跳舞谋生,也没太多天分,普普通通,就像我勉强造就的学业——未来拿一份好文凭充作嫁妆门面——邱阿姨讲,‘这世界上又不真正要女人来铸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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