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月留光(30)
作者:唯刀百辟
陈纵不愿过度揣测。
编辑要“尽快”,问她最快多久能给到。
陈纵说,“明晚。”
编辑都震惊了,三个感叹号回复:“好!”
开写前,陈纵又多嘴问了一句,“《山上雪》第一版销量多少册?”
编辑讲:“算上一次加印,先前几年有二十万册。节目播出这一个月以来有两万余册,之后只会越来越多。”
过会儿,陈纵忽然又问,“陈金生沧海十部曲,万年六部曲呢?”
编辑业务也算纯熟:“有记载的《山谷风流词》单册过千万,早年盗印、手抄,不计其数,保守也以十倍计。销量最少的《鸠盘荼鬼》,也有三百万册记载。外文翻译,海外销售,甚至都不必计算在内。哪怕陈老过季,现如今,套书月销量恐怕也上千上万。哎……有时候都感慨,什么时候能签到一个陈老啊,让我也沾沾光,跟着鸡犬升天,光宗耀祖。”
陈纵唆使,“等陈子夜老师书版权到期,去签他个三五本。”
编辑打了个哈哈表情,“小陈老师啊,小陈老师书叫好不叫座,实在不好卖。”
陈纵问,“为什么啊,《借月》舞台剧都要大学必修了。”
编辑讲,“等待戈多几十年也没见人买啊。等录入高中、大学教材,吃上公粮,就更不用买了。但小陈老师书太十八禁,又不好录,处境尴尬得很。这两年拿奖呼声高,过些年拿个奖就好卖了。但那些著名的普世奖项,获奖者平均年龄,恐怕是五十岁往上吧?”
陈纵不愿再回复了。看着信息发了会呆,索性直接将家里网断了,方才耳根清净。
打开Word文档,刚想起笔,忽然想到谭天明刚刚发给她的帖子。
前头二十年懵懵懂懂,情窦初开,一本《山上雪》零零总总便能概括。之后七年,她在人间疾风劲草地奔走,生出了一身血肉……这节目,这帖子,也的确将她后半截人生传记写尽。
她将自己所有污点呈上燔祭拱为谈资,自此她在这世上便透明了,是一只玩具店橱窗里人人可以把玩的水晶球。但一定不会有人知道她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于是陈纵觉得,她有必要先说说自己。
自序的开头,她这样写:
“众所周知,《山上雪》这本书是Bad Ending,但第一次写出这个结局,于我而言,却是一次极痛快的经历。因为从提笔,到流畅地收束全文,我都没有办法经由二十三岁的我所认知的世界,来理解‘周缚’这个人的一切行为,更没有办法理解他在书本末尾对年年突兀的情感变化和随之而来对感情的抛弃。所以,我在他‘渣男’的身份上,套上了某种罕见绝症晚期病患的身份,来粗暴地BE了这个故事,以成全他以及这个故事看似美好永恒的形象。
“二十五岁,因为缺乏电影业内权威人士的推荐信,我第三次落选了北电导演系的研究生。那时我手上因出版而有了一些积蓄,很潦草地报了个为期半年的语言班,准备边读语言、边申请物理专业的一年制硕士。也就在那时候,某一天,我在从市中心开往北好莱坞的Red Line上和一位老先生相谈甚欢。我和他聊文学,聊电影,聊三次落榜,聊我喜爱的书,和我自己现在回想起来像一坨狗屎,却十分畅销的言情小说。他问我,‘你认为你这本小说成功的原因是什么?’我回答说,‘是Bad Ending。’这里的BE是双关语,一指我本人一场极为失败的恋爱,二指《山上雪》这本书结局的BE。当然,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他就是那个即将改变我职业生涯的男人——3座奥斯卡,11次提名,因一九九零年电影《黄金时代》而享誉国际的导演托雷德。那天结束,我问他索要联系方式,因为他是我遇到的唯一一个肯耐心陪我练习英文,却不会在喝咖啡时对我发出性暗示的男性。而他回以我一张名片,告知我,‘如果想要继续学电影,发邮件附上简历三件套。’
“请容忍我的跑题。说回BE——在我二十岁出头的年纪,也喜欢很肤浅地追逐热门,理所当然的觉得,一场戛然而止而我没有尽兴的恋爱,是 ‘我被渣了’。因为我自小见过极有天赋的写作者,所以我很早就意识到,在写作上,我是个粗鲁的庸人,属典型的那种 ‘感情充沛有余,而天分不足’的写手。我爱上一个渣男,然后我被他渣了——这段伤心欲绝的经历,激荡起我的感情。于是我落笔去写,竟偶有一两句肺腑之言尚算可圈可点,好歹并非一无是处。充其量卖出三千册供出版社勉强回本,在签约出版时,双方均没有抱太大希望。岂料在第二年赶上BE文学大火这趟车,销量一飞冲天,竟已能供我自强自立,不至于在异乡流落街头。
“书本因BE在销量上偶然的成功,我至今仍旧懵懂。天意难测,这不是我可以主宰的命题。但是对于书本本身,我却是可以做主的。某一天,我突然醒转过来——不是这样的,这个故事不是这样的。这个故事它从头至尾就不是我理解的那样,而这个结局,也不该是如此俗不可耐的BE。
“请允许我再简单的说说我的父亲。他生得磊落潇洒,十八岁考上军校做了军官,三十岁专业做了警官,是当地极富盛名的‘老帅哥’。他因颇具威名,而颇具权威。从小到大,周围男女老少,遇事皆要听他做主。习惯了这样形象的父亲,后来有一天,他老了,带着羸弱伤病,遇上麻烦事也需询问我的意见,不再发号施令,垂垂老矣,不再权威。权力地位一夕更改,我已经可以和他面对面交谈,幼年时他的“暴|政”带给我的阴影也随之渐渐消散。
“也就是那个时候,我才又想起一件令我恐惧的事。我的父亲是个普通父亲,普通的专治;我想到这世上有一种父亲,是封建的帝王,是集权的暴君。帝王不死,他在他的王国里永远不会老去。他永远权威,永远正确,在他的专治之下,旁人一辈子无法翻身。
“这本书不是对失败感情的祭奠,而是对周缚的第二次认识——这是我决定重写周缚这个人物的起因。”
第20章 陈纵20
“我要讲男主姓名来源。《毗舍阇鬼》, 这本书开场北宋便已覆灭,男主周复的爹爹历经王朝更迭帝王换代, 选择做起完颜氏的走狗。完颜氏看上他娇滴滴的汉人|妻,他当即将妻子送上帝王床帏,不妨碍接着对帝王和宠妃——他从前的枕边人奴颜婢膝。周复借父亲之便,纠结党羽刺杀完颜氏不成,父亲为息帝王怒火,大义灭亲,将他去了势送入宫, 在帝王眼皮子下接受监管。这对女真族来讲只是听过,却从未见过的新鲜的汉人内侍, 立刻变成被奸|污的前朝化身,变成完颜氏爱赞的‘江南’,变成玩意, 被母亲眼睁睁看着, 被一众帝子皇孙争先恐后地亵逗, 包括她所出的皇子……
“这样的故事,对我造成极强冲击。那个年纪,理所当然地觉得这世界是个打坏人的游戏。从未想过,恶意可以来自亲缘。从未想到, 能真正伤害到一个活生生的人的, 是不爱的血缘和无情的命运。从未试想过,活着就是这样一场旷日持久的强|暴,像《毗舍阇鬼》这样单刀直入,被不爱的血缘和命运所共同的强|暴。那时的我何尝懂得这种强|暴?充其量只会觉得这情|色艳而不俗, 不论我如何描摹那种笔触,永远遥不可及。
“还未身心两成人的周复, 却早已经历无数遭真正的轮|奸。理想破灭,身心双死,我想到这一点,便想到他不该叫周复,他应该叫周缚。而我了解周缚的过程,是我这庸人,随着年岁渐长一点点累积的人生阅历作为剪裁器物,对他一层层抽丝剥茧来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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