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师在克利普斯的示意下，提前结束今日的课程，迪卢克收拾完桌面，走到克利普斯面前。

“父亲找我有何事？”

其实并没有什么大事，克利普斯只是想告诉他，“最近表现得不错，之前提起的那件事，明日就可以去了，我会与你们同行。”

迪卢克眼眸一亮，“真的？谢谢您，父亲！”

他回头，嘴角的笑意就如从窗外溜进来的阳光那般耀眼，差点把凯亚闪瞎。

凯亚微微扭头，避开那灼灼的视线，有点想问是什么事，又觉得克利普斯在场不太好问。

万一是关于莱艮芬德家族的事，他一外人问出来就不好了。

倒是迪卢克稍稍整理下措辞后，直接将答案告诉了他。

“最近课业太过繁重，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我便请求父亲让我去海边放松一日。当时说帮忙采收到结束才可以，我还以为赶不上夏季的尾声，没想到原来是父亲也想去。”

凯亚抿唇笑，没看出半点勉强，“太好了，义兄。祝你们玩得愉快。”

迪卢克走过来，拳头轻轻锤了下他的肩膀，再顺势揽过肩膀，“说什么傻话？是我们。”

237.

当天夜晚，凯亚失眠了。

他自己都不太清楚，究竟是因为明日要去海边玩耍的兴奋，还是那一句“我们”触动了心中的某根弦。

绕是晨曦酒庄定制的高档双人床，都经不起他不停左翻右转的折腾，发出嘎吱嘎吱的斥责声。

“那菈凯亚好像吃不饱的长鬓虎幼崽，四脚朝天在大长鬓虎身边打滚。小长鬓虎是想要吃的，那菈凯亚是想要什么呢？兰摩尼的兰迦拉梨里面有好多好多东西，都可以跟那菈凯亚分享。”

“谢谢，但我没有什么想要的。我只是……只是单纯有点烦躁，因为、因为睡不着。”

或许是之前的经历，凯亚擅长观察分析，总能从一个人的小动作、微表情中看出他们大概的想法。

不过，今天这件事并不需要他想太多，就能直接得到答案。

迪卢克在帮忙采收的同时，还要求教师将两日的课程叠加压缩在一日完成，只为了腾出一天的空闲时间。

让自己变得那么累，到底是为了什么？一日的放松？可笑。迪卢克怎么可能会为了一个早已去过多次、没有一点新鲜感的地方，而这样做。

凯亚往被窝里缩了缩，只露出一只眼睛，幽幽地瞪着窗外皎洁的月。

他或许知道答案，但他不太想承认。

普通的义弟或许会为了义兄如此照顾自己而感到高兴，那代表着自己在这个家中拥有一席地位，但凯亚更多的是感到害怕。

凯亚的身份并不普通。

他是坎瑞亚的遗民，被丢在晨曦酒庄外这件事，本身就是计划中的一环。

他是被放置在蒙德的一颗暗棋，披着一层平凡普通的伪装，在晨曦酒庄中战战兢兢混日子，只等某天被启用。

为什么不无视他？为什么要照顾他？他不需要关心，也不需要注视。他只想躲在他们身后、阴暗的角落，冷漠地观察记录这不属于他的世界。

可总有些人想要将他拉进来，感受壁炉的温暖。

再这样下去，蒙德和坎瑞亚之间，他还能果断的做出选择吗？

若是莱艮芬德父子对他没有这么好，他也不会如此烦躁了。

大概是被蒙的不透气，凯亚猛地把被子往下扯了一截，深呼吸一口夏末夜里稍凉的风，冷却几分在胸口徘徊的燥热。

“兰摩尼，这么久没回去，你会想念桓那兰那吗？”

“不会。桓那兰那就在那里，兰摩尼要是想，随时都可以回去。”

“那要是桓那兰那已经不在了，你会想吗？”

“不会。无论是往昔的桓那兰那，还是梦中的桓那兰那，都是因为兰那罗在那里，才会成为桓那兰那。兰摩尼可以成为下一个兰拉迦，为同族提供新的玛哈桓那兰那薜那。”

“也就是说有家人在的地方，就是你可以回去的地方？”

“唔……好像是这个意思，兰摩尼不太懂。”

凯亚没有继续说话，室内恢复原本的寂静。

他闭着眼，假装自己已经睡着，心里却不断地问着同一个问题。

那他的家人，到底是按在肩膀上留下期望的那只手，还是在头顶作乱的那只手，又或许是揽住肩膀、拳头相抵的那只手？

仅仅只有两年不到的时间而已……原来，人是如此善变的吗？

238.

摇摇晃晃的马车就像摇篮令其中的婴儿昏昏欲睡，刚出发没多久，坐在里面的凯亚就打了好几个哈欠。

再次瞥见相同一幕的迪卢克，放下掀起车帘的手，“昨晚没休息好？那现在要睡会儿吗？”

“不用了，义……”凯亚摇摇头，眸子一转，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迪卢克。”

第44章

239.

迪卢克虽然有些惊讶于凯亚改了称呼，但也没有在意。

对他来说，义弟就是凯亚，凯亚就是义弟，不会因为称呼而有所改变。

他想着凯亚自从来到晨曦酒庄，便一直待在家里，没有怎么出过门，想必是不太了解蒙德的各个地方，便再次掀起帘布，开口介绍一路所见的风景。

尽管凯亚一直坚持不需要补眠，却还是在迪卢克宛如睡前故事般的介绍声中陷入梦境。

他眼一闭头一歪，便靠在身旁人的肩头，呼吸逐渐悠长舒缓。

感受到突如其来的重量，迪卢克的声音短暂停顿片刻，脸颊边上的红发微微晃动，拂过凯亚翘起的蓝色发丝又远离。

当迪卢克的声音再次响起时，比刚才要小声许多，是近似自言自语的嘟囔。

他还顺手将趴在凯亚腿上的兰摩尼提溜到自己怀里。

“离开清泉镇过后，我们会顺着蒙德城前方的那条大路继续前进，横穿风起地，就能到达鹰翔海滩……”

240.

到达目的地，下了马车后，凯亚还有些迷糊。

那嵌着四角星形的瞳孔在扑扇的眼睫下若隐若现，稍不注意就不见了。

他走路都是摇摇晃晃的，全靠拽着迪卢克的衣摆掌握方向。

抱着兰摩尼的迪卢克一步三回头，生怕自家义弟一个不留神摔在地上。

他想了想，松开手让兰摩尼自己飞，回身握住凯亚的手腕，调笑似的问道：“你昨晚是做贼去了吗？这么困。”

凯亚抬抬眼皮，嘀咕着回答：“才没有。”

迪卢克的手心很热，被他攥住的手腕也逐渐染上不属于自己的灼热。凯亚不禁转了转腕部，像是要挣脱，又像是想蹭上更多温度。

他其实在昨晚入睡前就已经作出决定，要选择坎瑞亚。为此，他连称呼都改了。

对于他来说，义兄比直呼名字更特别，因为那代表着一个很奇妙的关系——没有血缘却是家人。

他不能沉迷于这虚假的家人中。

于是，面对迪卢克的游戏邀请，他毫不犹豫以困倦未消为理由拒绝。

但下一秒，一股咸腥的海水就狠狠地打在脸上。凯亚面无表情伸手抹了把脸，噗呲吐出一点溅入口中的海水，眼神似刀剜在抓着太阳蟹直起腰的迪卢克身上。

“啊，抱歉。抓螃蟹去了，没注意到。”

这句道歉毫无诚意，尤其是迪卢克单侧嘴角挑起的笑意，分明是十足的挑衅。

年幼的凯亚还没有修炼到未来那般，喜怒哀乐都能隐藏在完美的面具之下，轻而易举就被迪卢克挑衅成功。

静默的几秒过后，水花四溅，声浪一声更比一声高，兰摩尼卡在他们中间，不得不飞高点、再飞高点，以免被高高扬起的水珠误伤。

“那菈迪卢克、那菈凯亚，你们不要再打了！水全打在兰摩尼身上了。”

说着，一只深色和一只白色的手，分别拽住她的左脚右脚，唰地把她拉入战场中。

“噗噜噗噜噗噜！”